(十五)从仰光到毛淡绵,多情吉仆林
奥巴马访问缅甸的那天,我在泰缅边境上泰国一侧的小镇Sangkhlaburi,这个地方被我首译成了“歌城” —— 一个充满宿世迷梦的地方。歌城曾是历史上往来于泰缅两国的要道,缅族人几次打败泰国、二战时日本人深入缅甸,都从这里进出。著名的“死亡铁路”经过桂河大桥,也在这里跨越边境,延伸入缅。后来由于修建水库,死亡铁路的这一段被淹埋在了歌城的大湖里。
距离歌城最近的缅甸大城市是孟邦首府毛淡棉,可惜我却无法跨越过去。由于孟族与缅甸军政府多年的武装对立,泰缅两国边境上的三塔关口时开时闭,我在的时候,正是泰国对外国人关闭三塔关口的时段。
歌城收留了很多从缅甸逃难至泰的孟族人,他们居住在泰国最长的柚木桥 —— “梦桥” —— 对岸一块特为其划出的区域。
想去毛淡棉,只能先入缅甸。
从仰光到毛淡棉的火车一早出发,站台上睡觉的人们也刚刚醒来。售票员说火车要开上10个小时,而实际却走了12个小时还多。
清晨,仰光火车站站台一片金色。
据说,缅甸很多火车车厢是从停运的滇越火车线退役下来的。
邻座的孟族大妈烟瘾很大,一会儿就要点上一支“夏露特”。另一位孟族妇女则是看了一路的小说。
孟族在缅甸历史上的作用是相当重要的。话说蒲甘国王阿努律陀统一缅甸后,意识到只有武力征服的“硬实力”远远不够,还需要一种征服人心的“软实力”。他从孟族人那里请走了佛教高僧,带走了三藏经,然后在王朝全境大兴佛教,广建佛塔和寺庙。阿努律陀还在孟文的基础上发展出如今的缅甸文字。可以说,今天的缅甸文化离不开历史悠久的孟族文明(泰国的文化也是如此)。
蒲甘王朝破灭后,孟族人曾先后在马达班和勃固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并和北面的掸族、缅族进行过长期的战争,最后被重新崛起的缅族再次统一。孟族虽然进行过多次反抗,甚至在法国人的帮助下短暂建国,但每一次反抗和独立都无一例外地被缅族镇压了下去。在这些反抗与征服的过程中,缅族人大开杀戒,残酷地对孟族人进行了灭绝种族的屠杀,并将妇女和儿童当作奴隶,抢掠到缅甸内陆。他们强制孟族人放弃自己的语言、服装和发型头饰等民族传统,代之以征服者缅族的文化。大批的孟族人逃到泰国境内,而相当一部分留在缅甸的孟族人也逐渐被缅族同化了。
第二次英缅战争后,孟族从英国人(东印度公司是实际执行者)那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治权,并且不用再受缅族的压制 ── 这一点,对孟族来说深具历史意义。所以,孟族起初是支持英国殖民者的。不过,这种支持没有延续太久,随着缅甸全境独立运动的兴起,孟族人也掉转了枪口,加入到反殖民主义的行列中去。
缅甸独立后,孟族人曾按照与昂山将军签署的《彬龙协议》,要求赋予民族高度自治,结果遭到缅甸中央政府的拒绝,从而开始了新一轮旷日持久的武装斗争。孟族人先后成立过“孟族人民阵线”和“新孟邦党”,领导人民进行反抗。直到1995年,新孟邦党才与军政府签订了停火协定,但保留了自己的军队。
据统计,如今在缅甸境内,大部分孟族家庭只会讲缅语,能够讲孟语的人数只剩下不到100万。孟族有自己独具民族特色的传统服装,白色上衣,粉红的隆基,男人盘着白色的头巾,女人肩披一条红色缎带。不过,我只是在介绍孟族人的旅游手册中看到过这样的打扮,在毛淡棉的几天时间里,在这个孟邦的首府,我却没有看到过一个这样穿戴的当地人。
《孤独星球》说,这一段铁路沿线有着缅甸最美的风景,此话倒并非虚言。
铁道的西侧是缅甸第一大江 ── 萨尔温江,它一路挟带着西藏那曲河的雪水和云南怒江的泥沙,流过掸邦高原的峡谷,在毛淡棉附近汇入安达曼海,将河口三角洲冲积成一片沃野良田。东侧是绵亘不绝的道纳山脉,山上点缀着数不清的佛塔和寺庙,尤其是进入孟邦腹地后,几乎每一个山顶都有一座佛塔,让人止不住惊叹:果真无愧于孟族“佛教信使”的称谓啊。
列车接近毛淡棉时,夕阳已经贴近萨尔温江面,将椰子树的影子拖得细细长长。粉红色的田野中点缀着棕色茅屋,金灿灿的佛塔掩映在青灰色的山峦间。“萨尔温大桥”横跨宽阔的江水,江心洲上的芭蕉丛里冒出白色炊烟。
沿途风景。
1890年,一位24岁的英国诗人罗德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乘船来到毛淡棉,在一座佛塔的高台阶上,他一见钟情地爱上了一位缅甸姑娘,并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诗 ── 《曼德勒》。虽然只是在毛淡棉短暂停靠,但吉卜林后来说,自己“盲目地”爱上了缅甸,甚至希望来生“要作一个缅甸人”。离开毛淡棉以后,吉卜林再也没有回到过缅甸。1907年,当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在遥远的东方,在他曾经短暂“爱”过的土地上,缅甸人并没有“回爱”英国殖民者,一个模仿基督教青年会(YMCA)的佛教组织 ── 佛教青年会 ── 发起了一场民族主义运动,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历时几十年的缅甸独立运动开启了萌芽期。
《曼德勒》一诗的第一段就让人无限神往:
毛淡棉的古老佛塔,慵懒地面对大海,
塔边站一着位缅甸姑娘,我知道她在想着我,
棕榈树际的风儿吹着,寺庙的铃儿吟唱:
“回来吧,英国大兵,回到曼德勒!”
毛淡棉市区的中心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脊,山脊上建有十几座不同时期的佛塔和寺庙,吉卜林登上的正是山脊最高处的“耶淡蓝佛塔“(Kyaik-Than-lan Pagoda),Lonely Planet上干脆称之为“吉卜林的佛塔”。
我拎着相机,从山脚下开始,拾阶而上,一边攀爬,一边四下张望,期望逢着一位“婀娜的缅甸姑娘”。遗憾的是,几百级台阶,除了打扫阶梯的和尚和无所事事的野狗,几乎看不到任何游客或当地人。
上山的甬道口,小和尚在洒扫庭除。
上山甬道。
直到上了山顶佛塔的平台,我才发现,原来,寺庙新装了一部电梯,人们可以乘车先至半山腰陡峭开始的地方,再坐电梯直达山顶。电梯里倒是时而走出几个缅甸姑娘,但台阶上却再也等不来吉卜林心仪的“素葩遥莱”了。
虔诚
日薄萨尔温江。
山顶寺庙墙上的画作颇具后现代风格。
“素葩遥莱”?
吉卜林到访毛淡棉的36年之后,另一位英国年轻人也来到了这里。23岁的乔治•奥威尔从皇家印度警校毕业后,先后在伊洛瓦底三角洲数个城市任职,1926年,他获得升迁机会,出任毛淡棉的警察局长。
虽然只经过了短短的36年,这时的缅甸却已经和吉卜林时代大不一样了。缅甸南方的民族主义情绪蔓延,当地人与英国人及其同情者的磨擦不断升级。作为一名年纪轻轻的警察局长,负责管理一个几万人口城市的治安,或许奥威尔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上任只有半年多,他就因射杀了一头作为私人财产的大象,而被贬去了缅北的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