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发票子让工人去看样板戏电影,天熊一向推托有事,票送小莲的。这天早班,小莲塞回道:“今晚的 电影你去看吧,我也无聊,介介厌气么!”他想了一会,鬼使神差,同意了,接过票子。咸鸡注意地看着。
夜里天熊迟到了,漆黑里摸进去。女人的手一把拉他坐下。他四下看,女人说不用看,没有认识的,厂里 人的票子都给了家属或小孩了。天熊看银幕,磬磬絖絖的锣鼓,叹道:“不来是对的,真是浪费时间。”
“哦哟,你辰光嘎宝贵啊!在家里做什么?”
“看看书啊。”
“流毒真深啊,你没救了。”
男人醒鼻子,香水味刺激。女人亲切道:“怎么样,好闻吗?”男人支支吾吾。女人强他吃瓜子,扳开他 手,塞满他手心。有意无意搁手他身上。比炉台下更暗更安全,他被妩媚的诱惑包围······散场很晚了 ,路上人稀少。小莲说一声“荡我回去”,熟练跳上车后书报架。男人只好反方向服务。小莲紧偎住他,指点 转弯。暗淡的路灯下,行道树后一对对恋人。小莲道:“你看见眼红吗?”男人哈哈一笑。
突然女人叫停,命令他就地锁了车。然后散步,天熊觉得没什么可看,很狭的人行道,贴着灰秃秃简陋的 四层老工房。女人霍地开一扇门,一拉,他跟进去,居然平地的已在屋内,他大为惊讶。开了灯,两个小床, 墙上都是美人照片,天熊新放大的。二十不到的一个单间,床上被子没叠,桌上饭碗没收,看来没准备请客人 来。主人道:“我姆妈到阿哥家照顾小孩了,今夜不回来,你坐呀。”只有一只单人沙发!旁边有个半导体收 音机,打开放绍兴戏。天熊看毕告辞。女人让他再坐会,去端来两个冷茶叶蛋,半瓶走气的啤酒,自己在床 上坐下道:“我要跟你讲讲我的事了,不知怎么讲好!你要替我出出主意。”可是瞪了眼说不出来,去卫生间 好一会,换成家常短衣,正要说话,房门有人敲击。女人起身去开,他觉得有点诡异,说问他是谁。于是嚷了 ,门外不应,还是轻敲。女人也觉有问题了,坚持问是谁。外面含胡说是厂里的。天熊耳尖,听出是咸鸡的苏 北腔。小莲明白了,又气又急,指南面的木头矮窗,要天熊跳出去。他只得照办,脚一跨就在弄堂,一拐已在马 路上了。
这边女人关了窗,开大半导体,才去开门,是艾班长和咸鸡。小莲不说请进,艾班长支吾说有人跟她换班 头什么。咸鸡不客气地钻进房,找人,床底下,窗帘后都看遍,对艾小兔做手势。艾班长失望,说丙班的某女 工后天有事,想紧接跟小莲换一下,小莲明天休息吧,就是这事。女人糊涂一下,又明白了,嚷嚷道:”那也不 必夜里冲过来,当我啥人?”咸鸡拉他走了。
天熊次日上班,小莲不见了,是不认得的别组女工开模。还是老陈和晓芬调休息,天熊也不言语。不久厂 团支书歪歪来了,艾班长安排人顶上天熊,让天熊跟歪歪走,自己也在后面跟上。
到了办学习班的黑漆木楼上,歪歪和艾班长二人找他谈话。歪歪拿张纸看着,表情紧张。他是运输组工作 的,三十多岁,脸半边大,基本不识字,挂个团支书的名,从前没几个团员,现在是人多了。每次学习见天熊 的,没交过心。天熊好笑道:“出了什么事?”歪歪放松了,不好意思道:“没事,找你谈谈。这个,你是 新团员,对组织要忠诚,我相信你的。”
“出了什么事?”
艾班长避开脸,歪歪看着纸道:“是组织上问你几件事。孙惠春你知道吗?”
“没听说。”
“吴小莲去你家几次?”
“没有啊。她来做什么?”
二人互看一眼,又道:“你去过小莲家几次?”
“我去做啥?”
“去过没有?”
心虚道:“没有。”歪歪高兴道:“艾班长,你听见了!我就知道你没去过。知识分子唉,随随便便看中 人啊?小梁,你人是正的。”又看纸道:“小莲要调别的班,你觉得可以吗?”
“关我什么事。”
“对,这样好。”
“吴小莲是坏人吗?”
“我正要关照你这个事。谈不上坏人,不过人是不好。这事情说来复杂,我也有责任。你们艾班长怕你被 带坏!今后划清界线吧,好不好?”
“好。”
谈话结束,歪歪高兴地去汇报了。艾小兔入党后,现在轮到歪歪,积极性很高。天熊和艾班长一起回去 ,天熊不问,另一个也不说,艾确是老实,不会说话。
来顶替的是周良余,正在说刘备的死。天熊问题解决,心里轻松,说他去过成都,看过刘备和孔明的墓, 描写一番。周先生来劲了,要和老陈换过,听天熊讲。
后来,周先生成了天熊长期的重要的朋友,甚至超过了老陈。这天吃饭时,看周围无人,天熊问谁是孙惠 春,现在厂里吗?周先生哈哈笑了,竹筒子倒豆子:原来孙惠春是阿飞大学生,开除成社会青年,分来厂里做 车工。他和包装间一个原是资本家小老婆的女工搞上了,正好小莲分配去做铣工。团员青年开会,歪歪派小莲做孙惠春思 想工作,去谈心。结果不久,小莲被他搞大肚子,送到外地打胎,后来走漏消息的。于是批斗孙惠春,批帮吴 小莲,都调到炉台上。没几个礼拜不斗了,孙也调去外厂。原来孙惠春在上面有人的,老黄开始也不知道!
天熊诧异:“有这种事!就这么结束了。”
“不一定。上个月他不是还来过吗?上炉台的。”
“我不晓得。他来寻小莲?”
“不寻她寻啥人!”
“好意思的?”
“他的皮有多厚!人不好看,留个胡子,流里流气。小莲瞎了眼睛。”
“老陈晓得的?”
“人人晓得的。关照过不许他讲吧!”
学徒又被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