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华馨听过王俊峰这个原生家庭的理论,对此还是颇为赞同的。
按照这个理论,我们每个人一生只有两个家庭,出身成长的那个家庭是原生家庭,是我们无法选择的,只能服从上帝的安排,而后来我们自己结婚成家,建立的那个家庭,于我们而言,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庭,姑且称之为再造家庭,但是这个家,对于我们的子女来说,又构成他们的原生家庭。如此繁衍生息承继,我们从父母,从自己的原生家庭里受到的影响,形成的习惯,不论好坏,都可能继续传承下去,在自己的子女以及他们的后代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与神奇奥秘的基因代码不同,我们可以选择性地传递家庭的影响,尤其是当我们作为成年人,有了足够的辨别力,在组建再造自己的第二个家庭时,应该有意识地,尽量将真诚的爱心,正直的品德,良好的习惯,严谨的作风,言传身教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从原生家庭汲取成长的力量,塑造优美的人格,为他们将来进入社会以及再造自己的家庭奠定坚实的基础。否则,即使为人父母还是一味放纵自己本性,特别是那些弱点和缺点,任由子女没有家教,野蛮地生长,那么他们以及后代的人格进化,就只能寄望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了。
无独有偶,华馨的一个朋友也谈到过类似的观点。那个人出身孤儿,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原生家庭,用他的话说,“我只有一次拥有家庭的机会。”所以他非常注意观察不同家庭的形态,从中吸收值得借鉴的经验,希望用这样充分的准备为自己再造一个完美之家,也为自己的孩子打造一个纯净无污染的原生环境。但是,华馨也提醒过他,单方面的准备是不够的,组建一个家庭是两个人的事儿,当你选择一个伴侣,就要理解她已经从自己原生家庭承继了很多东西,好像陪嫁一样,无论好坏,不分贵贱,你都要全部接受,只有当双方都有这个共识,才能相互包容信赖,共同筑造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园。
很显然,当初被华敏机敏的才智所吸引的王俊峰并没有准备好接受她这急躁的性格。此刻,他对华敏的严厉指责仿佛火上浇油,将本来已经不爽的她越发激怒。
华敏提高嗓门,怒火中烧地反驳他,“你听听自己的声音,别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光顾给自己立牌坊,对我指手画脚。有本事别对着我吼,让其他女人看看你这幅暴君模样啊!”
华馨深怕这样吵下去,华敏会当面指责王俊峰出轨,如此撕破脸皮,恐怕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有些事情,一旦说破,不成功便成仁,假如没有准备好面对其中任何一种结果,还是留下那层窗户纸比较好,哪怕那薄薄一层纸,只能暂时遮羞,并不能对结果本身有什么实质影响。
于是,华馨赶紧打圆场,劝王俊峰带小薇去院子里玩耍,同时将愤怒的华敏拉到楼上的卧室,让她痛快的哭一场,憋屈了这么久的心事总算得到暂时的宣泄。
哭过之后,华敏抽抽噎噎,涕泪交加地向华馨控诉王俊峰的种种不是,痛惜自己遇人不淑,居然没有看出他大男子主义,见异思迁的本性。华馨附和也不是,反驳更不是,只好不断给华敏递纸巾,帮她擦眼泪。
华馨心想,父母还蒙在鼓里,拼命劝她要以华敏为楷模,找一个像王俊峰这样的佳婿,这是多么讽刺。其实,作为独立的个体,华敏和王俊峰都是善良的好人,同样,父亲,母亲,各自也都与人为善,可是,为什么组合到一起就变成彼此眼中十恶不赦的恶人呢?这真叫她这个外人看不透,想不清。
华馨曾经听过一个比喻,说婚姻仿佛一个玻璃罩,美丽而脆弱。外人总是根据罩子表面的美丽花纹去假定罩子里面的两个人必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直到有一天这个罩子被打碎,夫妻宣布离婚,人们才会知道,其实双方早已矛盾重生,剑拔弩张,从相互伤害得鲜血淋漓,到渐行渐远至貌合神离。
经过这一番吵闹,王俊峰精心烹制的牛肉汁已烧干,肉块硬得象石头,无法下咽。华馨煮了些饺子给大家当晚饭,可是谁也没有食欲。华敏躺在床上不愿下楼,而王俊峰依然铁青着脸,他想对华馨说什么,嘴唇动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怜的小薇,一边喝着饺子汤,一边眨着大眼睛,怯生生的对华馨说,“小姨,你可不可以告诉妈妈,以后我再也不把水弄洒了。”她听了一阵心痛,仿佛看到幼年时的华敏和自己,面对父母争吵而产生的那种惊恐,不知所措,和随之而来的莫名自责。难道,这种不可抑制的怨怒,不加收敛的发泄,连带着所造成的心理阴影,会一代一代传递下去吗?华馨抱住小薇安慰她,自己心里却很害怕,很惶惑。
第二天华馨上飞机的时候,华敏哭过的眼睛依然红肿。她有些歉疚的对华馨说,“你无端被搅进我这一团乱麻的生活,白白浪费假期。你最近过的怎么样,我也没问,是我做姐姐的失职。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甚至有点万念俱灰 。。。”
华馨赶紧打断她说,“你千万别这么说,这只是生活中的一道坎儿,谁没有经历过高低起伏,每个人都有烦心的时候。别想太多,沉住气,一切会好起来的!”
可惜,华馨的美好祝愿并未成真。她的飞机刚落地,一打开手机就接到华敏的短讯:“他已摊牌离婚,下周就找房子搬出去”。
原来,华敏还是没能沉住气,她回到家和王俊峰又大吵了一顿,这一次,没有华馨的劝阻,华敏出示了他的情书和就餐收据,但是王俊峰极力否认。最后,他提出终结两人之间的婚姻契约,为经营多年的家庭合作式企业申请破产。
经过几个星期的旅行,华馨终于回到自己的家,本该觉得轻松。可是,她的心情比手中的行李箱还要沉重。她一头倒在床上,将疲累的身体摊开,连灯都懒得开,就让所有的一切,连同她自己,被洛城的夜色包裹,一起沉入黑暗,直到明天。当然,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