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好像很讲究疏,讲究留白,夏天去八大山人纪念馆,看朱老先生的眠鸭图,一只瘦鸭,立在嶙峋的一块骨石上,大片的白纸是青的天,不是卵色琉璃,是孤寂与空旷,然而那孤寂与空旷是有重量的,压着画底白眼的丑鸭,一个痴骨嶙嶙的瘦老头,顶着荷叶,这是文人画。
然而世俗终究是讲究热烈的,敦煌的石窟壁面,一定要画得满满当当,还不知足,把那壁面粉了,再画一层,饰以金粉,石青,天女飘飞的衣带,墨线,朱红线,晕开的颜色,胁侍菩萨的微笑与璎珞,一层一层,像极了轮回的人生。
所以作为世俗人,到底摆脱不开情爱的纠缠。大彻大悟,或者不过来源于一刹那的心灰意冷。因佛窟里的,真是人生的一幅幅盛宴。美丽的女子,肉感的菩萨,要密,结结实实,砸在人生中,末了还要带出蒸腾的泥土气——要有气息,要有欢乐,要有苦难——啊,不是苦难,而是烦恼,结结实实的,琐琐碎碎的烦恼。因一切大事,亦只不过是烦恼而已,不在你的眼中,便在别人的眼中。
开车的时候见到前面踟蹰的松鼠,会想,倘若我压上去,于我,并无有痛感与天塌,然而则是另一个生命的覆灭。于我的一件小事,是他人的大事,然而这灭顶之灾,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烦恼与嗟叹——嗟叹而已。
人如烛火,你的痛苦与尊严的丧失,是一分一秒的忍受,于我,可以同感,却永远无法身受。这让我十分难为情。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些虚伪的泪水都剥离了,你变得漠然,因面对一些大事,庄重灭除了矫情,庄重是一种漠然。
而我曾以为,可以去面对八大大片的留白,那些疏,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我却忽然渴望气息,渴望密密匝匝,渴望世界的华美,渴望琐事,渴望温情,触碰,渴望一个细水长流,波澜不惊的空间;我反对激荡,初初睁开双眼一般的懵懂和悸动。
回来,回到我的身边。这么复杂的情绪,我想放弃体现人的价值的一切,我只想龟缩,当然我知道这或许不过是一时的心灰意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