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送走左郅和李由所率的去桃花坞抓人的队伍,回到县衙后,就有点坐立不安。按理说,全副武装的三百郡兵,加上家丁和衙役总共五百人,对付百十来个手无寸铁的流民,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是不知为什么,李益心中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妥,只是觉得心神不宁。
桃花坞离金城县不算近,过河以后还有几十里地。再加上还要抓人什么的,所以未必当天就能回来。但是李益还是在县衙公房里等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内宅。这件事实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这不仅关系到巨额的财富和名位,还事关今后他所在的长支二房在陇西李氏一门中的声望地位。这也是他处心积虑,不惜代价,连心爱的书帖都拿去送人的原因。
李益等到三更过后,觉得今天应该不会再有消息了,也就解衣歇息。没想到睡下了不久,就听见下人在外面唤道,“老爷,老爷,李由回来了,正在城外叫门!”
李益心中大喜,忙披衣而起,问道,“可是捉了抗税的刁民回来?”
下人道,“小人并不知情,只是守西城门的兵士来报,说是李由管事在城外叫门。他们不敢自专,特遣人来报于县令大人定夺。”
李益连忙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一叠声道,“去西门!”
李益爬上西门的城墙,就着火把的光亮向下张望。只见城门前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人,当前一人隐隐约约看得出正是李由。李益大声问道,
“下边可是自知么?”
只听见李由声音有些颤抖,“家主,正是自知在此。”
李益忙问道,“事情进行的如何啊?”
“启禀家主,事情一切顺利,刁民已经全数就擒。”
李益闻听不禁心中大喜,“好好好,左司马何在?”
“左司马正在桃花坞看押人犯,明日一早回来。他遣由先回来报信与家主得知,免得家主挂念。”李由答道。
李益满心欢喜,忙道,“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他却没有留意到李由身边一人几乎与李由形影不离。
守城的兵士闻命连忙放下堑壕上的吊桥,打开了城门。城外的人鱼贯而入。
李益下了城墙,在城门口等着李由一行人慢慢走过来。待得李由走到近前,李益却发现他面无人色,身边还有一人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李益颇为诧异,手指那人,问道,
“你是何人?”
却见那人一把推开李由,露齿一笑,
“在下李辰,字天行!”
李益大惊,还未等他惊呼出口,就见一道寒光向自己的脖颈掠来。李益只觉自己脖子一凉,随后就觉得自己的头颅飞了起来,眼睛居然看到了自己颈上的断口鲜血喷涌,然后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和李辰同行的义勇们一齐发难,大家三下五除二就将守城门的兵士斩杀殆尽。李辰攀上城墙,取下一支火把,左右连晃三下。见到信号,一队人马从黑暗中闪出,直扑城门而来。
原来李辰得胜以后审问了俘虏,得知金城郡派出了几乎所有的郡兵,现城内守备异常空虚,立即生出了去打金城的念头。因为李辰明白“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的道理,必须要将李益这个祸害斩草除根,他才能心安。
花贵等闻言,全都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李辰胆大若此,手里只有区区数十人,就想着攻下一座郡城。金城县、郡同治一所,所以金城的城墙要比一般的县城高大。就连贺兰兄弟也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
可李辰固执己见,他认为由于全歼了郡兵,所以消息不会很快传到金城,城内必然不会有防备。偷袭的成功可能性很大。李辰先是通过一番威逼利诱,成功地将三百多俘虏中的二百多人转为自己所用。然后连夜奔袭金城。他先让大队人马隐藏在暗处,然后亲自率几十 个勇士先行,用刀顶在李由的后腰上逼他诈开了城门。
见到自己的队伍涌入城门,李辰冷声下令道,“贺兰兄弟,你们三人即刻去占了其余三座城门,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占领城门后,留人值守,你们到县衙与我会合,我另有任务给你们。”
贺兰兄弟领命去了。李辰回头喊道,“老韩!”
破六韩进明已经和李辰混得熟了,听李辰这般唤他也不生气,他应声而出,“末将在!”
“你带人去县衙李益家中,不要为难女人,将男人通通杀了。”李辰用手一指在一旁如丧魂魄的李由,“把他带上,他熟门熟路,叫他引路,把狗官的家财统统抄了。记住,让他手底也沾点血,这样就没了回头路,只有跟着咱们走到底。”
破六韩进明闷头应了一声,抓了李由便走。
李辰又命十名骑兵,“你们在全城巡视,高喊‘江湖寻仇,闲人退避!’若有人敢趁混作乱,行不法之事,就地格杀!”
李辰留下人手守住西门,率剩余的人直扑郡守府。郡守府位于南关什字街上,大概已经得了消息,府门 紧闭。众人拆了旁边一根粗大的柱子,当作撞城槌猛撞郡守府的大门,三下两下,就撞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入。李辰一刀劈倒试图反抗的家丁头目,郡守府内的抵抗立刻烟消云散。
李辰下令道,“不要惊扰女眷,把人都先关起来。带那郡守来见我!”
李辰说罢,大步走进了郡守的书房。这是一间布置得非常雅致的房间,案头和墙壁旁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的书卷。李辰坐在主案旁,解下弯刀放在案上,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本书帖看了看。却没想到自己满手 鲜血,将帖子都弄污了。不过还好只弄脏了卷首,主体部分尚且完好。李辰连忙将书帖放回案上。
这时,手下已经将郡守李乾拖了进来。李乾披头散发,一只鞋也不见了,趴在那里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李乾半天才站起身来,他看到案上心爱的书帖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立时心如刀绞,不禁悲愤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如此辱没斯文!”
李辰有点莫名其妙,答道,“我乃李辰,字天行。”
李乾摇摇头,“没听说过。”
李辰奇道,“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为什么那么大阵仗派几百郡兵来抓我?”
李乾恍然大悟,“你们就是那伙抗税的流民!”
李辰道,“分明是李益那狗官贪图我们的土地和水车,收买不成,便一次要强征十年税捐,然后再给我们扣上抗税的罪名!你真不知此事?”
李乾摇了摇头,心里明悟,自己被李益坑了。
“李益何在?”他问道。
李辰轻松地看了看手上的血迹,“被我杀了。还有你那几百郡兵,也已经全军覆灭。那个领队的什么司马,也死了。”
李乾心底一片冰凉,他强作镇静地说,“老夫一时不察,受人蒙蔽,妄动刀兵。然则我陇西李氏,书香门第,簪缨世家,一向与人为善,决无向恶之念……”
李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一句‘一时不察,受人蒙蔽’就可以蒙混过关么,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使你治下百十百姓家破人亡,卖身为奴!什么书香门第,簪缨世家,我呸!分明就是一群硕鼠蠹虫!你与那李益同宗同族,你敢说你半点好处也没沾到?”
李乾瞟了一眼案上的书帖,半响无语。最后他长叹一声,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但戮己身,莫要为难妻小家人。”
李辰冷哼一声,“你现在顾忌起妻小了,那时却没有想那百十百姓,人人都有妻小!”
李辰停了停,“我非嗜杀之人,那李益要害我,我自然要杀他。你不过是昏聩糊涂,官声尚可,我杀你作甚?不过你的家财是保不住了。唔,别担心,我会留下些日常用度给你。”
李辰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另外你这书房里的东西,我全要了!”
“老天爷啊,你还是杀了我吧!”
李辰留下花贵负责查抄郡守府,自己则来到了位于西关的县衙。
李辰下令打开县衙文书房,将金城县所有的文档、户籍、牒谱还有黄册等等统统找了出来。当贺兰兄弟进来交令的时候,李辰正在下令将金城的土地黄册统统付之一炬。见到贺兰兄弟,李辰道,
“三位辛苦了,我们连续作战,大家都很疲劳,但是我们还不能歇息。我们的时间有限,要做的事情却很多。”
贺兰兄弟一齐道,“但凭郎君吩咐!”
李辰点点头,下令道,
“贺兰武!你负责清理郡、县两处府库,所有粮食、铜铁、兵甲、布帛只要是用得着的,统统搬回桃花坞去。记住优先运粮食,人手不够,就发库中绢帛,雇城中的居民帮忙。限三天内完成!”
“贺兰武!你负责清理郡、县两处府库,所有粮食、铜铁、兵甲、布帛只要是用得着的,统统搬回桃花坞去。记住优先运粮食,人手不够,就发库中绢帛,雇城中的居民帮忙。限三天内完成!”
“遵命!”
李辰将一叠户籍宗卷交给贺兰盛,
“贺兰盛!这里是金城内所有富户的名录。你去要每家缴米一千石,铜铁各百斤,还有书十卷,也是三日内收齐!记住,别的东西没有可以拿粮食顶,但是粮食一粒也不许少!如果有人胆敢抗拒不缴,哼哼,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刀利不利!”
“贺兰盛!这里是金城内所有富户的名录。你去要每家缴米一千石,铜铁各百斤,还有书十卷,也是三日内收齐!记住,别的东西没有可以拿粮食顶,但是粮食一粒也不许少!如果有人胆敢抗拒不缴,哼哼,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刀利不利!”
贺兰盛道,“遵命!”
李辰又拿出一叠宗卷交给贺兰仁,
“这里是金城所有匠户和医士的名录。我命你三日内,将他们全部搬迁到桃花坞!告诉他们,到了桃花坞,每家分地十亩。今后他们的身份也不属贱籍,与旁人无二。”
“这里是金城所有匠户和医士的名录。我命你三日内,将他们全部搬迁到桃花坞!告诉他们,到了桃花坞,每家分地十亩。今后他们的身份也不属贱籍,与旁人无二。”
贺兰仁接了宗卷,眨眨眼睛,问道,“若是他们就是不肯搬呢?”
“不肯搬?”李辰阴眦眦地说道,“他们尚不知这世上有种手段叫做强拆罢。你将那些听不进好言相劝,左右不肯搬的,全家人捆了,房舍平掉,直接送桃花坞!只要不弄出人命便是。”
贺兰仁听得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忙行礼道,“遵命!”
三人自领命去了。行至大门,贺兰仁忍不住问道,
“二位哥哥,你们说这天行郎君从前做什么营生的?平日里看上去斯斯文文,谦和有礼,却又深通兵法,杀伐果断。不仅练得好兵,临阵指挥也颇有可圈点之处。难得是还敢亲自上阵,手下见血。就是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竟然比积年的老贼还狠!”
贺兰盛道,“诡计百出又心狠手辣,倒像是在官府里供事的。”
贺兰武道,“天行郎君若是供职于官府,那他所奉事的官府定是天下第一强横的官府!只是不知这官府对自己百姓固然强横如斯,对狄夷外寇又是如何?”
贺兰盛道,“我看这天行郎君倒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破了这金城郡,必然一飞冲天,名动天下。他如今手下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我们兄弟必得信重,倒是前程无忧。”
贺兰武正色道,“我兄弟三人,当日与他赌道,约定若输了,便要唯其马首是瞻。如今既已奉其为主,就当忠心用事,死而后已。今日郎君所派差遣,二位兄弟不可轻忽!”
贺兰盛、贺兰仁一齐拱手道,“兄长教诲,弟定当铭记于心!”
兄弟三人行礼作别,各自带人马行事去了不提。这边李辰见贺兰兄弟领命去了,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情才稍稍放松。攻破金城,不仅彻底消除了李益这个潜在的威胁。更取得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特别是粮食,这是李辰一直绞尽脑汁想要解决的问题。李辰费尽心力去建水车,不就是为了期望能多产些粮食么?结果还引来李益这个麻烦。现在好了,金城郡、县两处府库的存粮以及从富户那里勒索的粮食,一下子就解决了燃眉之急。现在即使是大灾难马上降临,李辰也不是像从前那样毫无应对之力了。
李辰并不打算占据金城,因为首先他手下的人太少,核心不过是五十名义勇,再加上贺兰兄弟的二十八骑,连一百人都不到。虽说招降了二百郡兵,但是时间太短,未及整训,这些郡兵的战斗力和忠诚度都不可靠。所以这点兵力想要守住金城郡是不可能的。其次,守金城郡就等于将全城百姓这个包袱背到了自己肩上。李辰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先想着先救桃花坞以及少数迁徙到桃花坞的金城百姓。至于其他人,李辰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希望他们自求多福了。其三,劫掠一郡和占据一座郡城是完全两个概念。李辰可不想这么快去就招惹宇文泰这个枭雄。一旦占据金城不走,仅仅为了朝廷脸面,也会刺激得宇文泰派大军前来拼命。李辰还没疯到凭手下这点人就敢和宇文泰大军对决的地步。所以他的打算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在金城周围郡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大抢一把,然后跑路。
放松了心情,李辰立刻觉得全身酸疼,疲倦的感觉不可抑止地传来。他吩咐手下警戒,一旦有事要马上唤醒他。然后和衣卧下,须臾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李辰刚刚起身,却见花贵匆匆进来。
“李兄弟,郡守李乾死了!”
李辰心里一惊,
“死了?我不是说过莫要伤他性命么?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