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道:“春节里艾班长去过你家?”
“没有。”天熊是不担心厂里人来家的,早在全家说好,尤其是梁芝:只要来人报是厂里的,回头家里没人,不让进。自称邻居,帮忙看一下,说门是锁了。“去你家了?”
“是的。”
“还有谁来过?”
“玲玲来过几次,小莲来了一次。”
天熊想起道:“你讲那孙惠春问我是啥意思?”晓芬笑道:“是真的,人家为这事,吵相骂辰光摊过牌了!小莲说她有了另外一个人,房里照片是那人放大的。孙惠春差一点寻那人拼命。”
“神经病。”又道:“你去过小莲自己家吗?”
“去过,商量嫁妆怎么摆。新房是孙家的,给了个前厢房,有十二平米,条件真不错。”
嗤笑道:“这算不错?”
师妹不以为然,未免轻薄!又道:“做夜班,巡逻回去,你怎么睡?”
不懂道:“躺床上睡。”
“你不是说睡不着?”
“我窗帘加毯子,弄成像夜里。”
“别人不讲?”
“别人上班。”
“中班回去呢,不吵他们?”
“各睡各的,吵什么?”
还是听不出,一间还是两间。 “
团青学习,顺风过来,你少理他。你还同意他,什么二月逆流冤枉,彭德怀冤枉,右派冤枉。”
“没关系。”
“你已经这样子了——”
不懂道:“我什么样子?”
晓芬摇头。
“哦,你听了厌烦了!你们讲的事,我听多了也心烦啊,老是料子价钿、绒线价钿,什么全毛、化纤、单线、双线,我头都浑淘淘。”
笑道:“你懂什么!现在东西暗涨得厉害,是要买些存着。”
“准备那一天——”
“滚。”
师兄道:“我是从来不动这种脑筋的。我也奇怪,我从来没见人家穿件什么衣服,自己也想去买的。”
“你是福气人。家里人也随你?”
“我爸稍微有点这样。我阿姐,跟我相反,跑到哪里,就是买料子。对了,上月我姆妈要给我钱,叫我置套呢中山装,说她同事小人都有了,好笑伐?”
好像又吹牛了,笑道:“有啥好笑!上海人么都是这样。你不像,你是那个什么长泰、小地方人、外地人,不拎市面的!你工资上交吗?”
诧异道:“上交?我要买饭菜票的!”
“还有奖金呢。”
鄙夷道:“一张黄鱼头。”
“好大的口气!”
“怎么,你上交的?”
师妹不安,岔开道:“上礼拜你跟人在食堂里吵什么?”天熊茫然。师妹报出那人名,天熊说原来是这事,别班的老工人,问他借了几次饭菜票,长远不还。这次碰见问了一声,居然说没借过,后又说早还他了!
师妹痛心道:“这个人你能睬他的!借了不还,厂里有名的!恐怕难了,给你一个教训。”又认真道:“你去找一下蛤蟆吧。”
耸耸肩:“为这事?我吃饱了!”
师妹笑自己多事,装大爷的人装吧!
这夜巡逻队运气不佳,没有收获。天亮前依旧在小吃店集合。艾班长意外的宣布,明天四个人回炉台做早班,他自己和王光宝、天熊等人。四个人仍巡逻,和别班组的四人合并,有老陈、咸鸡、晓芬等人。
天熊很不高兴,看师妹也不乐意,都没办法。
次日上炉台,艾班长让天熊原地不动,开模的女学徒菩萨调过来,顶替晓芬。同一个班这么久,天熊和她没说过话。菩萨名字是庄文,端正秀丽,大眼睛,是名牌女中的初中生。当初艾班长去厂部领学生,咸鸡跟了去,一个个看过来,盯上庄文,叫班长派给他了。谁知她是古怪性情,不理男人的。开模手艺学得不错,一下炉台就肥皂洗手,一天洗多少次!其实用粗纱手套的,用不着这样。咸鸡没法调戏她,叫她娘娘。确是像观音,正大光明,人很大气,不懂什么男女私情、少女羞涩的,和顾青娥是个相反。也没有要好女生,衣料、绒线不懂的。她独往独来,连班组学习、团青学习都不参加的。说是心脏是有点问题,进厂前就有医院证明,照理是不该分在炉台的。
天熊和她一天没说话,心里想着晓芬。
第二天,还是如此。担心的想起,可能是咸鸡阴谋,想把晓芬和菩萨对调。同在一个班组,庄文见他先和花木兰、后和小鲫鱼,卿卿我我,早看不惯,也看不起。看见他是一个白眼。天熊本来没好气,见料性变化了而她没有手势配合,大声呵斥。庄文瞪眼回骂。众人朝他们看。天熊下炉台,乘机问大班长,晓芬哪天回来。艾小兔虽迟钝,这种事情是理解的,笑道:“会还你的。”
周先生见他回来,很亲热,一有空就过来坐。上面认为他是木头,不叫他轮去巡逻队,他无所谓。后来他愁眉苦脸,吞吞吐吐,说有个女友,谈一年多了,他不中意,又不知怎么甩,要天熊帮他拿主意。给天熊一叠信,叫他研究。天熊没法拒绝。拿回家看,都是女方来信,小学程度是有的(周先生识字不多),二十来封。女方主动,很迁就他,但有阴谋气息。涉及表哥纠纷,乡下房子卖出、上海房子户口纠纷,最后几封,居然说她可能怀孕,种种反应,她不想活了······天熊不想看了,次日还信,要他自己拿主意。
一个月后,周先生结婚了。后来的一连串事,证明他当初的顾虑是对的。他被女强人捏住了,一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