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IPF: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确实是非常恐怖的,记的在做病理科住院医师的时候有一次一个 attending 跟我说过,如果一个被诊断为这个病的病人好多年后还活着的话,那么就要怀疑当初的诊断是不是正确的。 言下之意就是一旦被诊断了是这个病的话,等于是被判死刑了。
【行医录】当面对患者安乐死的请求
导语:我不知道,面对患者安乐死的请求,除了这些,我还能怎样做。
他叫老谢,那年刚刚54岁,患有双肺间质纤维化。从遥远的甘肃来到山东我们医院。胸部CT已显示双肺呈网格状改变,缺氧已很严重,动脉血气分析显示1型呼吸衰竭,已是间质性肺病的晚期了。
老谢没有陪属,来时只带了一张卡,和一千元现金,卡上有一万元。老谢说这是他最后的钱了,只有这些……
自从入院时困难地爬上二楼我们的病房,就靠无创呼吸机、高流量的吸氧维持生命。我们试图用激素挽回一部分肺功能,但对于晚期的间质改变,实在收效甚微,渐渐地肺功能越来越差。我们不敢用高档的抗生素,因为钱,也担心菌群失调,但感染却日益加重,活动能力进行性下降,他下不了床了。一切的吃喝拉撒均由大夫护士协助。我们多次要联系他的家人,他坚决不让,我们做着种种猜测,但还是尊重了他的请求。
一次感冒,老谢的病情急剧恶化,无创呼吸机的通气压力越来越高,吸氧浓度越来越大,指脉氧的数值却越来越低,我们不得不考虑用上了泰能。重拳出击使感染一度控制,痰量减少,痰色变浅,然而,活动能力却没能改善。就这样艰难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子。一个月过去了,老谢痰中查到了曲霉菌的菌丝,担心的迟早还是发生了。和他谈需用抗真菌的药,伏立康唑、伊曲康唑都被拒绝了,因为太贵了。我们只好使用国产的两性霉素B。在曲霉菌特征性的毛球状的痰逐渐减少时,因为血肌酐数值增高,提示肾功能受损,不得不停止使用两性霉素B。由最初的间断通气渐改为持续通气,他的呼吸困难如洪水决堤般势不可挡,而他却开始拒绝治疗,悲壮而决绝。
为了劝他治疗,我不得不把病情的危险程度告诉了他,目前必须使用伏立康唑或伊曲康唑,如果不治,生命危险随时出现,积极治疗总还有一线希望。我以为他丧失了信心,于是百般鼓励,他还是拒绝,而且毅然签下了拒绝治疗协议书。看我惋惜的样子,最终他说了实话,因为那仅有的一万元花完了,他不想欠医院的钱。知道是这个原因那一瞬,我竟然对他有了种敬意。决定不管钱是否到位,呼吸机一定不给他撤,我们不能眼看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因为拿掉呼吸机而立刻灰飞烟灭。
起初给他唯一的女儿打电话时,女婿因为我们打扰了睡眠中的婴儿,电话中对我们怒吼:“别吓唬人,人在你们医院,出任何问题你们负责!”既不拿钱也不来人。老谢虚弱地骂女婿“畜生、混蛋”。再三电话解释,终于说服了家人来看他。
家人来后复印了所有的病例资料,发传真给认识的各地专家,当确信老谢的病真的是终末期时,泣不成声了。
带着呼吸机,老谢的呼吸还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渐渐变得表浅。血压下降,心率由开始的过速逐渐下降转慢。我悄悄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求救的眼神盯着我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呼吸机的送气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我把头低下,耳朵贴近呼吸机面罩,他也拼着力气提高了声音。我终于听清了,他说:“刘大夫,你帮帮我吧。”我似乎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又不确定,他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给我打一针吧。”“你想打什么针?”“安乐死!”我无法逃避了,只好一边解释国家不允许,一边底气不足的要他别瞎想,慢慢就好了。他摇摇头说:“我太累了,帮帮我吧。”
家属在确信没有办法了时,看着他吃力的喘息,实在是痛苦、受罪,也用另一种方式问我能否不让他受罪了。我说脱开呼吸机他很快就会呼吸停止的。家属又一阵嚎啕大哭。但只能无助地站在床边看着,等着那最后的时刻。这种等待是那么揪心、痛苦、难熬,这时放弃治疗是理智的,但感情上又是残酷的。
我想了想,慎重地选择着语言,说,“可以把呼吸机压力降下来,他就能少受点罪。”家属立即拼命点头,我于是把压力调了下来。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一两分钟,机器报警了,氧饱和度急剧下降,自主呼吸已不能触发呼吸机送气,我把面罩轻轻摘了下来,说:“老谢,休息一会儿吧,你太累了。”我知道那一刻就要到了,说完这句话我站到了窗边,面朝窗外,咬着牙怕泪水流留下来……
身后,一片啜泣,在啜泣声中我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老谢的告别。我不知道,面对患者安乐死的请求,除了这些,我还能怎样做。
作者:一泓,呼吸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