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大哈之泪
李公尚
吴志远醒来时,眼睛被布蒙着,不知躺在什么地方。左肩好像受了伤,可能还在流血,一跳一跳地疼。这之前,作为美国广播电视公司的随军记者,上了一辆装甲车,奉命记录和报道美军在坎大哈东南部围剿游击队的一些情况。路上遇到火箭弹袭击。装甲车好像被炸翻。车上还有四个人。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创口剧烈疼痛,会不会因伤重死亡?
想到死亡,吴志远心里一沉,难以名状的恐惧铺天盖地。家人会不会痛不欲生?亲友会不会口议心非?正恐惧着,门响了。脚步由远而近。一阵紧张袭来,有人触动他的创口。手指很轻,是个女人。一阵剧痛,吴志远不由呻吟了一声。
吴志远眼睛上蒙着的布被取下来。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灯光后,他看清室内有两个人,身边的女人全身上下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双手,正为自己清洗伤口。另一个男人,持枪站在门口注视着这边。
几个小时后,吴志远又被蒙上眼睛,由两个男人拖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掉眼罩后,吴志远看到受伤的蒙代尔下士和一等兵戴文森两人双手被绑在身后,坐在凳子上,面对一台摄像机。他俩身后站着六七名用黑头巾遮着脸部,手持自动步枪的男人。吴志远向蒙代尔和戴文森两人点点头,他俩的目光流露着恐惧。一名持枪的男人让吴志远坐在他俩中间,给他一张当天的报纸,让他面对摄像机镜头高声读出当天的日期和报纸上的一段内容。王志远读完,突然失声喊道:“我是中国人,参加美军来阿富汗是为了加入美国国籍,没伤害过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我的家人都在中国……”
吴志远被蒙上眼睛拖走。再次醒来时,感觉像同一个女人在给他护理伤口,他“哼”了一声,女人把他的眼罩取掉。从熟悉的目光中,他认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是上次为他护理伤口的女人。他试探着说:“大姐,我想喝水……”
女人端来水喂他,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我在哪?”女人并不回答,处理完他的伤口,注视了他几秒钟,离开了。不久,他被蒙上眼睛,由几个人抬着,放到一辆车上,身上盖上草。车走得很慢,遥远的颠簸让他再次休克。
女人每天都无微不至地为他护理伤口,喂水喂饭,吴志远看着她灵巧的双手和清澈的目光,猜想她很温柔。于是有一天突然问;“我在这里待了几天了?”女人看看他,轻轻地摇摇头,离去了。吴志远隐约听到她在门外和几个男人说话:“你采的草药很管用,伤口好多了,很快就能恢复。”心想,下次她进屋时一定逼她开口。
女人第二天给他喂饭时,吴志远突然用右手抓住她的一只手,急促地问;“告诉我,我在什么地方?”女人惊慌地瞪大了眼睛,羊奶和炒面洒在床上。她没有喊叫。吴志远知道,如果她喊叫,自己会立刻被门外的男人们撕碎。她显然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吴志远放开手,她慌忙清理干净洒在床上的污迹,羞涩地低着头,离去了。
女人再次进屋时,警惕了很多,无论做什么都尽量和吴志远保持应有的距离。吴志远不停地向她询问,她始终不答话。吴志强趁她为自己清洗伤口时,突然伸手揭掉她的面罩,用尽力气把她搂到自己怀里。女人奋力挣扎,急得流出了泪。吴志强终于把她的嘴唇按在自己的嘴上,女人浑身一震,愤怒地撕抓他的伤口。一阵剧痛,吴志强昏了过去。
吴志远逐渐恢复意识时,脑海不断浮现一个少女秀丽的面孔。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见女人坐在自己身旁,一边为自己清理创口,一边流泪,他肩部的创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枕边。女人见他醒来,下意识地拉起被撕坏的面罩,遮住面部。吴志远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面罩掉了下来,是一个漂亮的少女。
从此少女经常半夜来到他身边。她告诉吴志远,这一带人迹罕至,附近只有这一间像样的房子,由山洞改建而成,过去由她住,现在用来关押他。为了方便照顾,少女住在房外临时搭成的草棚里。她是这里唯一的女游击队员,男队员们都非常敬重她。一到夜晚,所有男人都对她回避,住到附近的山洞里。
吴志远渐渐地能下地活动了。他想知道房子外面的情况,可是门窗都被封闭着。白天,游击队长偶尔进到房子里来看一眼,从不说话。一次吴志远听少女在门外对他说;“奶制品不多了……”游击队长果断地说;“先保证这个美国记者吃,我们勒紧腰带坚持几天,很快就能搞到一些奶干奶皮……”
一天,吴志远醒来,看到坐在身边的少女流泪,惊讶地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少女见他醒来,慌忙擦干泪水,强颜作欢地服侍他喝下一碗羊奶,戴上面罩出去了。不久,听到门外游击队长低声说:“咱俩的事这么久了,还没想好?……你从十四岁,就跟着我们,和美国人打了三年多,活下来不容易。我一直爱你……是不是因为我有过三个妻子?……但那并不违背真主的意志,也不妨碍我爱你。你知道前面两个妻子都让美国飞机炸死了,第三个用自己身上的炸弹和揭开她面罩的美国士兵同归于尽……你是不是有了情人?告诉我,是谁?是我们队里的谁?这里人人都知道我向你求婚,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吴志远翻江倒海的心悬了起来。少女告诉过他,按照当地习俗,她只能嫁给第一个摘掉她面罩的男人。
两个月后的一天,少女突然惊恐地告诉吴志远,游击队利用美国人质和美国政府的谈判破裂,游击队要杀死分别关押的几名美国人质。吴志远知道,这是美国政府抛弃人质了。人质刚被抓住时,美国国内对美国人质问题十分关注,在舆论压力下,美国政府不得不为解救人质和游击队谈判周旋,等美国国内对人质问题淡漠下来,美国政府就会拒绝游击队提出的条件,任由游击队处置人质。少女让吴志远逃走。吴志远问:“你怎么办?”少女满怀憧憬地说:“等你逃出去以后,我去找你。我知道去坎大哈的路。”她拉着吴志远的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羞涩地说:“我有了。继续待在这里,别人发现后,会把我乱石砸死。”
少女拿出一张草图,告诉王志远夜间逃出去的办法。那天,少女在游击队员们面前做事颠三倒四,游击队员们和她开玩笑:“是不是想情人了?”说着看看游击队长。少女急忙否认;“谁也不想。”游击队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傍晚,游击队长告诉少女,明天黎明时要处死美国人质,晚上他和几名游击队员要守在人质的房外。
夜里,游击队长走进少女的草棚向她求婚,少女坚决拒绝,游击队长恼羞成怒地问:“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为美国做事的中国人?那个投机怕死的记者!我看出来了,从你的眼里。不要忘记,他是我们的敌人,明天一早就要被处死……”少女不停地摇头,急得流泪。游击队长越说越激动,激情之下,把少女扑倒在地,扯下她的面罩,吻她的嘴。少女拼命挣扎,他把少女打昏,撕掉她的衣服。
几名游击队员手持电筒闻声赶来,游击队长拔出枪转身对他们怒吼:“都走开,这是我和她的事!她已答应做我的妻子。”游击队员们茫然地后退到一边。一会儿,游击队长气喘吁吁地整理好自己的裤子,对站在草棚外目瞪口呆的游击队员们说:“我纯洁温柔的姑娘和我已经商量好,明天就去村里找长老写婚书提亲下聘礼,我们都没有家人,你们做我们的证婚人,一切按古兰经圣训办。”
夜里,王志远趁游击队员们鼾声大作,按照少女告诉的方法悄悄逃走。少女听到王志远离去的声音,茫然无助地流下热泪。
两个星期后,游击队长和少女在附近一个村庄里举行婚礼,游击队员和村民们载歌载舞庆祝。游击队长单腿跪在流泪的新娘面前,请求她原谅那晚他的粗鲁。突然,人们停下来,惊恐地朝远处的天空望去,几架美国直升机朝这边飞来。游击队长丢下身边的新娘,指挥村里慌乱的人们散开。数枚导弹伴着机枪声倾泻而来,游击队长转身扑倒在新娘身上,用身体保护住她。顷刻间,村庄被火光和爆炸气浪吞没。
游击队长腿部中弹,他低头看看身下的新娘,新娘被爆炸气浪震晕。他忍痛爬起身,抱起新娘,拖着受伤的腿,吃力地走进附近一间屋子,把新娘放下,用杂物把她掩藏好,抓起火箭筒离去。美军直升机继续盘旋着向村子发射导弹,村庄瞬间变成废墟。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走下五名士兵后,又徐徐升起,和其它直升机继续向前飞去。
带领美军前来的王志远手持摄影机,跟在四名士兵身后搜索村子的每个角落。村庄陈尸满目,烈火熊熊。士兵们分别从几十具尸体中,拖出几名受伤没死的男人,绑在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上。一名上士用无线话机向上级报告:“定点清除完毕。抓住四名受伤的恐怖分子,请求指示。”报话机里命令:“全部清理干净!”
两名士兵从一间房子里把身穿白色婚服的新娘拖出来,士兵们上前围住她。上士一把扯下新娘的面罩,羞愤的新娘把口水吐在上士脸上,上士抡起手臂,几个耳光把她打得口鼻流血。被绑在空地上的一名浑身血污的男人声嘶力竭地挣扎着高喊:“不要伤害她,魔鬼!放开她。真主会惩罚你们这群魔鬼!”王志远茫然望去,是游击队长。几名士兵看看上士,相互笑笑,一起端枪向几名受伤的人射击。
新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挣扎开拉扯的士兵,扑向几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几名士兵对视了一下,追过去,把她按倒在地。王志远见了热血沸腾,走上前去劝阻,被一名士兵推倒在地。王志远爬起身再次冲上前,拉住上士的胳膊。上士转回身,粗暴地把他推到一边,用枪指着他怒吼:“滚开!狗娘养的中国人,想当英雄?这是战场,没你的事儿,想活命就滚开!”
士兵们野蛮地把新娘的衣服撕烂剥光,在新娘的挣扎和哭喊中轮流施暴。王志远脑子一片空白。几个士兵完事后,整理着衣服,心满意足地坐在新娘身边抽烟。上士看看赤身裸体瘫在地上的新娘,挥挥手示意呆若木鸡的王志远过去,对他说:“中国人,你最好什么也没看见,这里是战场,否则脑袋会被身后的子弹打碎。”说着,站起身一边朝着新娘撒尿,一边对一名下士说:“检查狗娘养的中国人摄像机里都拍了些什么,凡是泄露战争机密的,全部删掉。”他整理好裤子,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自动步枪,对其他士兵说:“上级命令,对恐怖分子要全部清理干净。”说完,转身对着新娘拉动枪栓。
热血涌向头部的王志远浑身一震,抓起士兵们放在地上的一支自动步枪,冲着上士和其他几名士兵扫射。一名受伤的士兵拿起枪向王志远还击。在相互对射中,王志远和士兵们先后倒在地上。
枪声过后一片死寂。躺在地上的王志远,大口喘着粗气,极力扭过头朝新娘望着。新娘无力地慢慢站起身,把被撕烂的衣服裹在身上,双手护着腹部,眼睛空洞地朝他看看,然后转过身,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向村外,两腿间流淌的血,点点滴滴留在身后。
两天后王志远被送到阿曼的马斯喀特美国陆军医院,左臂和左腿都被截了肢。走到他床边辅导他的心理医生笑容可掬地对他说:“恢复身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忘记过去。”
2014年1月4日
于美国佛吉尼亚
于美国佛吉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