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也在四川路上,山阴路口。有时中午休息的时候, 我就去看看她,和她聊聊。八十年代初,她已经七十多岁,从不出门,坐在窗口。我问她干点啥,她说要照看我的表弟,照顾他的午饭。表弟那时在川公路一小,离家很近,每天外婆在窗口看着,如果到点不回来,她就开始心焦。初二的时候,父母分到新村房子,终于可以告别十个平方的亭子间。那个夏天,在我们一再要求下,外婆同意和我们住一阵儿。 因为晕车,小舅舅骑着黄鱼车把外婆送到我们家,又背她上了五楼。我那时已会烧些简单饭菜,所以就由我来照顾。我那时14岁,玩心大,陪了几天,就开始蝴蝶飞找同学玩了。很多时候,外婆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我们聊天,看我们玩。很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感到无聊。就算是她坐着,你只感觉她在沉思,在回忆,你反倒不忍心开口打扰她。有时她会讲大人们小时候的故事,说说就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细细的。她很爱干净,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头发编成一个髻,尽管她没有一件贵重的衣服。不过,她还是住不惯新村,两个月后,小舅舅又踏着黄鱼车接她回家。妈妈说,外婆是放心不下二舅舅,他病退回来,一直没有找到对象,单着。外婆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这个二儿子,起码让舅舅夜班回来有口热泡饭。这是外婆最后一次出门,打那以后,除了搬家,她没下过楼。
八十年代可能是外婆中年丧夫之后最轻松的一个时期,除了大儿子还在江西,其他子女都在身边,第三代也很孝顺,钱不多,够用。记得有次她看我写英语作业,说:我也会一点的。我不信,回家问了妈妈。妈妈说这是真的,外婆受过不错的教育,绣花绣得很漂亮。她嫁给外公后,什么家务都不用做,就是绣花和管理佣人。她性子好,说话从不大声,就是身体弱,动不动昏倒。所以也没有佣人气她,怕她经不住。从一个大小姐,到后来要去菜场捡菜皮回来烧,这是一个什么反差?但我从来没有听她怨过一句,她总是说:有得吃就不错了。我们多有福气。那时家里是不可以放观音的,但外婆每个初一都吃斋,直到去世。她是把佛供在心里。
大学毕业,工作分回中学母校,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看她,那是我非常快乐的半年。中午学校吃完饭,我走在四川路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可以买给外婆吃。能够用自己挣的钱,装满她的饼干桶,我是多么高兴!还塞给她零用钱,这样她手头就可以松一点,不需要总用舅舅的。我还帮她整理屋子,八十岁的她,多数时间是坐着的,那些攀高爬低的事,当然由我来做。
我的中学,现在还在,六年的时光,留下很多的美好。(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