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探美——波浪谷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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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原

卡努波(Kanab)小镇在亚利桑那和犹他州的交界处,既不繁华也算不上漂亮或壮观,但却是许多旅行者的必经之地。我们到达小镇东边那个预定的汽车旅店,已是下午三点了。接待我们的小伙子,五短身材,皮肤黝黑,一口浓重的土著印地安人口音。他朗爽的笑着,告诉我们明天早晨我们将要去的那个国土管理局的办公室就在不远的一个加油站的旁边。 “Don't worry, you will have the luck.” 。(别担心,你会有运气的)小伙子呵呵地笑着,说住在他的旅店的客人,经常有这运气。

是的,我们就是来这小镇碰运气的。目标是离小镇几十公里之外沙漠岩石中著名的波浪谷。

波浪谷并不是美国的国家公园,甚至连公园都不是,而是一个自然保护区。景观很美,很独特,也很脆弱。座落在沙漠的深处,那里都是裸露在地表外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红黄色砂岩。为了减少游客的踩踏对波浪谷景区自然风貌的破坏,美国国土管理局只允许每天最多20个人进入保护区。许可证以抽签的方式发放。其中的10张要在几个月前通过网上抽签发出,另外10张则在保护区附近的这个国土局访问中心当场抽签决定。根据统计资料,冬夏两季因为气候恶劣,是申请人数较少的季节。即使这样,七八九3个月里每天仍然会有平均大约三十个申请人到管理局来抽这10个签。

我们就是网上抽签失败之后,要来这里抽签碰运气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八点左右匆匆去到访问中心。小小的平房,好几部汽车已经停在门外停车场。走进大厅里面,见聚集了不少游客,一个个短袖短裤,球鞋背包,彼此并不多言,严肃地等待抽签。八点一刻,一位身着土黄色工作服的女士来到大厅里,告诉大家申请表将在八点半发放给大家,抽签将在九点进行。说完这些,她话锋一转,用诚恳的语气说,我要提醒各位,这几天气温很高,白天最高已经超过华氏100度,保护区里干旱炎热,环境很恶劣,你们在这样的天气进入波浪谷,在沙漠和岩石中步行好几个小时,将冒很大的风险。如果你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完全的信心,为了你们自己和家人,我诚恳地奉劝你们不要去冒险。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不由得一沉。虽然对夏日沙漠的危险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没有想到访问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劝退。环视周围,见到好几个至少体型外观看起来不应该比我更有信心者,居然没有一个露出丝毫退却的样子,我也就鼓起勇气留下来了。

申请表按组填写,每组只能交一份。大家纷纷低头填写,却注意到身边一位男子端坐着不动,一问,才知他是头天已经交了申请表却没有中签,今天是再来碰运气的。果然,九点钟一到,那女士进来时手上还带来几张头天落选的申请表。

女士把一个金属转笼摆在桌子上,把一篮子标了号码的小球摆在旁边。她开始解释抽签的规则,并给每张申请表分配一个标有号码的小球。读完十几张申请,笼子里也放了十几个小球。我的号码是8号。

然后就开始摇转笼子。咯隆隆,咯隆隆,咯噔,掉出一个球来。女士拿起球,读出号码,下面的游客座位里立刻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几个人彼此相互祝贺。三个小球摇出来之后,女士说还剩最后两个名额。咯隆隆,咯隆隆,咯噔,Number 8.哇,居然是我的。

没有抽中的人们离开了,抽中的人们留下来听取关于进入保护区的注意事项。女士再次提醒大家这几天进入保护区的危险。她说,虽然你们抽中了签,但去还是不去,依然是由你们自己来决定。一位胖胖的男子问,如果最后决定不去,是否必须通知管理局。女士说不必,我们给了你许可,但你没有义务非去不可。然后,她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简单的路线图,一个可系在背包上的标签。所谓路线图,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行的道路,只是保护区里几个比较显著的地标性照片而已。她告诉我们,从保护区的停车场到波浪谷,单程三英里路,没有任何人为修建的道路,全凭这些地形地标来辨别进出的方向。沿途一定要多多地拍下照片,特别要记得拍些回头的照片,以便回程中可以参考。保护区里全是岩石和沙漠,完全没有水,必须要带足饮水。像这样的天气,她说,建议每人带足六升水。六升,这是她说的,我真的没有记错。

离开访问中心的时候,我问一对华人年青游客,明天计划几点开始进入保护区。“一早就去,趁太阳还没有太猛。”小伙子肯定地说。我点头说,是得这么干。

次日一大早,天还是黑乎乎的,就开车从锡安公园(Zion)出发了。为什么不是从卡努波镇而是从锡安公园出发?我们本计划是拿到许可证的当天进入波浪谷景区的,现在才发现其实是抽第二天的许可证。所以,拿到许可证的这天我们就去了锡安公园,爬了陡峭的天使落地(Angels Landing),算是闯波浪谷之前的一次体质演练。从这次演练得到的一个小小经验教训,提醒我当天晚上去旅店餐馆要了两包食盐,加在我为第二天波浪谷之行准备的饮水之中。出汗太多,补水的同时补充一点盐分,也许是必要的。

黑乎乎地离开锡安公园的峡谷底,沿盘山公路向东开,进入美丽的九号公路,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转入89号公路,过了卡努波镇向东北再行几十公里,下高速公路,进入一条去保护区的沙石土路。车子一进入这条小路,车速不得不慢了下来。路上不仅泥沙飞扬,而且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有些石头外形尖锐。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很怕听到车胎破裂的声音。

摇摇晃晃慢慢吞吞地开车,到达保护区的停车场已经九点多钟了。停车场里已有四部汽车,全都灰头土脸,脏兮兮地趴在那里。旁边有个铁箱子,掀开盖子,里面是进出保护区的签名本,既是为了管理的需要,也是为了确定相关人员的安全。签上了姓名、日期和时间,背上背包水瓶水袋等等,开始踏上沙漠中的征程。

停车场旁的右边就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道,引向右边的岩石高地。我想当然地就沿着这路走了过去。走几十步,上了一个高地平台,见一堆烧黑了的石头。肯定是有人曾在这里点过篝火。也许有人夜里还在此停留过?离开在个平台,前面再难找出任何行人的足迹。我们一时迷惑了。难道去波浪谷的路真是如此神秘隐蔽?犹疑之间,拿出手机启动指南针查看方向,才发现波浪谷应该在停车场相反的方向。回到停车场,再看看路线图,注意到那上面写着从停车场去波浪谷的路线起点是在来路的另一边。

于是,走回到我们开车进来的车道上。在路的另一边灌木沙地上,果然见到一米多宽颇为明显的人行足迹。

这小路纯粹是行人在沙土上踏出来的,没有任何加工的痕迹。跟周围环境的唯一区别是小路上没有那些灰白色的又老又小又硬的山艾灌木丛。沿着这小路走去,不远处有几道铁栏杆,在灌木丛中弄出一个之字型的小走廊,大概算是进入保护区的关口了。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热情,脚下的沙土却是软绵绵的不给力。在这样的沙土上行走,很累。看路线图,上面说有一段路可以顺着弯曲的河床走,路虽远些,行走起来大概要省力很多。我们想赶时间,掂量一下自己的体力,决定继续在沙土上走。

转过山角,前面的黄沙和灌木继续延绵几百米,缓慢地结束在一道低谷中。低谷的另一边,是一道红黄色大约几十米高的光秃秃岩坡,从左边的低平尽头处一直向右升高延展。远远看去,见谷底有两个人正向左边的岩坡尽头走去。Ling认为应该跟着这两个人走,就要离开小路,穿过灌木丛,抄近路追那两人的足迹。但是我们脚下的小径则明显是指向右边的方向。我对Ling的主意不以为然,觉得前人踩出来的路径必然有它的道理。想着,反正向左向右都在视野之中,不妨各行其道,看看结果如何。

独自走过面前这片灌木沙地,来到谷底。路径突然就消失了。前面是大片的岩石山坡,走在那上面,看不出任何行人的足迹。这才是最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的原因。我翻看路线图,那里对这片岩坡并没有特别的交待。观察岩石山的形状,在我的正前方的山坡比较左右两边都要低矮,构成一个浅浅的山口。又突然发现那两人已经回到我的方向,正在前方的岩石山口上爬行。显然他们发现走错了方向,才转回来要在这里通过这山口的。我就在这谷底等待Ling走回正道上来。

我一边等着Ling,一边在这岩石坡上漫步。踩着岩石,脚下有坚实的感觉,比走在沙土上轻松了许多,空气也比灌木丛中更为流畅。阳光在这红岩上折射上来,格外刺眼。岩石一层层一片片,地平线方向伸展开来,像露天戏台一排排长长的台阶。有些地方的岩层比下层缩进很多,留出山坡山上一道几十公分宽非常平整的拦腰小径。这些岩石有些很结实,也有许多细细薄薄的片岩,一碰就破碎。这也是管理局要限制访问人数的原因。

翻过这个山口,站到岩山的另一边看,前面是更大面积的岩石坡地,右高左低,起起伏伏,从右向左倾斜,一直到左边的尽头,接上一片宽广的平坦沙地。右边的远方可见一对乳状的岩峰,那是我们路线图上的下一个目标地(Two Buttes)。我记起来,国土管理局的那位女士曾经提到过,有一段路是在比较陡峭的岩石坡上走,如果没有把握,可以选择在坡下较平坦的沙地走,只是路要稍微多绕一点。我估计讲的就是这里了。我们沿着斜坡向那对岩峰走去,过程并无太大困难。却正是因为这段斜坡,让我们的回程迷失了方向,以致于我们不得不从山坡那边很陡的地方下去,才能返回到来时的那片沙土灌木地带。那是后话。


太阳很火,荒漠中很热。身上贴着背包的肩背部位都是汗淋淋的。我们每人带了大约五六升的水,想喝就喝。体力也还可以。我打量四周,考虑的是回程中万一体力不支需要休息,在这光秃秃的岩石山坡上,哪里去找躲避太阳的地方?只能离开岩坡,躲到沙地上几颗零星散布的老树下去。那些在这干旱的荒漠里顽强生存的树木,个子不高,至多也就两米,树干却都很粗,且皮粗肉糙,曝筋露骨,曲曲弯弯,盘根错节。只有它们枝头的那些小小绿叶,显示出一种在恶劣环境中依然不屈的生命活力。

过了双丘峰,前面的岩石显得较为平坦,缓缓向前方一片沙地倾斜下去,沙地的尽头又是另一座红岩山坡。站在这山口看过去,可见远方的山坡上有一条细窄直立的岩缝。按照路线图上的标示,波浪谷就在这岩缝的正下方。目标就在眼前了。

兴冲冲地向前走,快快地向目标前进。眼光却又被脚下这片平坦的岩石以及四周的景色粘住了。这里的岩石,跟刚才翻过山口的那些又有所不同。它们一浪一浪地铺展开来,好似海边沙滩上留下来的潮水痕迹。站在这里,回头去看我们们走过来的岩坡,以及和它连成一片的岩山,色彩还是红黄白,线条则有粗犷,有细密,有整体,有局部,看起来是乱的,却是乱中有序。举目远望,这色彩鲜艳的岩石山坡就像是一盘多层多彩的奶咯蛋糕。



 
有两个游客已经从波浪谷出来,在岩坡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我们远远地打过招呼。

走到岩石坡下的沙地上,脚下又是软绵绵的无力迈步的感觉。在一棵老树下躲着太阳歇脚,吃掉了包里的一个苹果,再喝点水,让背包变得稍微轻松。波浪谷就在面前这个岩石山坡里面了。正犹豫着应该从偏左或偏右的方向爬上面前的这道岩石坡,又下来一男一女两个游客。他们指点我,从右手边上去就是波浪谷。“漂亮极了,”那男的说。

这段岩坡并不长,但比较陡。上了一半之后,便见一层层红黄色岩石构成一条条长长的彩色线条顺着山坡伸展,这些线条聚拢指向一个谷口,顺着谷口弯曲的岩体延伸到圆弧型的谷底,构成一个倒置的穹顶,转个弯又扩散在谷口的另一边坡上,形成一个流动的波浪。我们攀爬上去,站在谷口,感觉就像站在彩色的洪流之中。一个恍惚,以为大地还在转动,在流动之中。啊,波浪谷,这正是波浪谷了。

 
波浪谷的主景区并不大,大约两三公顷,由一条弯曲的峡谷组成。整个峡谷的四面八方都是这些色彩鲜艳的流动的线条。如果说羚羊谷漂亮的岩壁好像是在艺术展廊里陈列在游客周围的一件件抽象画或雕塑,那么波浪谷给游客的感觉是置身于一件巨大的艺术品之中。不仅是眼睛看的,手抚摸的,而且脚下踩着的,都是这工艺品的组成部分。

我们从峡谷中穿过,从另一处谷口出去。站到岩坡上,头顶上方就是我们双丘峰那里就可见的那条细窄的岩缝了。站在这里回头看脚下的波浪谷,正好又有两个游客进入谷底,四处张望。远远看去,好像他们正站在红色的海洋里冲浪。

转回峡谷中,正午的太阳当空高照,晒到峡谷中的绝大部分地方,不像我们刚进入时阳光还是斜的。转进一个小小的支谷里,那里面倒有大片的阴凉,并有从谷口吹进来的凉风。靠坐在岩石上休息,储备能量,准备应付回程的考验。感觉像是孩童时在烈日下玩累了躲进外婆家门口那条阴凉的弄堂,坐到外婆身边的石凳上让她用扇子扇着,身心都凉爽下来。

离开这条弄堂,回到主谷中,那两个人还在红色波浪中流连。站住,其中一个人打着stop的手势,朝我们叫道。我一愣,以为有什么事发生。上帝,太美了。你们必须要在这里留个影。他笑着说,要过我们的相机,咔嚓咔嚓地给我们拍下了几张在这弄口的照片。

波浪谷是美的,沉迷于美则是危险的。来之前就听说,曾经有个国际交流学生——好像是华人——把整个白天的时间都徘徊在峡谷中不肯离去,结果在视线不好的月夜归程中失足,丧命于陡峭的岩石坡底。我们要吸取教训,趁着体力尚可就踏上了归途。

虽然下午的太阳更烈,身体更疲了,但美景已经领略,目标已经实现,回程不赶,步调是缓慢的。尽量不把自己弄得太累。树不在多,有凉就纳。包里有水,口渴则饮。

一路走来,似乎不在话下,却在过了标志性的双丘峰之后迷了路。尽管有上午进谷途中拍下的第一个岩石谷口的照片,现在走到了这里,怎么看也不太对。站在那里遥望四周,我们相信是转早了一个山口。大概是刚才贴着倾斜的岩石走的那段,我们在斜坡上走得太高,以致把最先靠近的一个弯口当成了来时的那个山口。从这里要转回去再去那个山口,路就长了很多。干脆转到山坡的另一边,看看到底能否下山,才发现这里下山比来时的山口的确高了很多,坡度也更陡。掂量一下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就在这里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山。

下了岩山,就回到了那片广阔的灌木沙地,很快也找到了那条沙漠中的小径。以后的路就由前人的脚印领着我们走了。走进那道象征性的铁栅栏,用相机留下我们即将离开的身影。

波浪谷,我来过了。

 

后记:

盛夏的波浪谷是美丽的,也是危险的。据洛杉矶时报2013年7月24日报道,就在我们6月底从波浪谷探美回来之后不足一个月之内,三位美国游客相继丧命于进出波浪谷的沙漠中。

马上续残梦 发表评论于
赞!
快乐的傻瓜 发表评论于
你真幸运,中签了!
渥枫 发表评论于
喜欢这篇“荒漠探美“, 详细, 生动,图片很美,读来如身临其境。
未原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非否非' 的评论 :

要签类似责任自负书。还要提供意外事故的联系人。管理局不提供安全保障,一切后果自负。
非否非 发表评论于
要签生死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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