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景所率的东魏军主力的猛烈进攻下,长途跋涉又血战竟日,业已疲惫不堪的西魏军终于全面溃败。左右两军最先崩溃。左军主将赵贵、怡峰和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远先后弃军败走。侯景接着指挥东魏军猛攻西魏中军。西魏军大乱,宇文泰只得留蔡佑断后,自己则率军退往邙山。意图返回设在洛阳的大营,整合后军再战。
此时,整个河南战场宛若一片地狱般的景象,西魏军丢弃自己手中被视作第二生命的武器,丢弃掉视为荣耀的军旗。惊慌失措地四散逃亡。恐慌象瘟疫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的勇气,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离开这个如屠场一般的地方,逃出去,逃回关中去。
为了跑得快一些,很多西魏军士卒一边跑,一边脱掉自己身上沉重的盔甲,以减轻负担。西魏军的骑兵们将自己的身体低伏在马背上,争抢着望南方的邙山山口奔去,想要尽快地脱离敌军的追击。甚至没有人敢回顾后面的战况。最悲惨的是西魏军的步卒们,他们若同受惊的蝼蚁一般在原野上漫无目的狂奔。而东魏军的骑兵则在后面紧紧追杀。他们轻松地策马紧跟在溃逃的西魏军身后,刀砍槊刺,如同割草一般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西魏军的步卒从背后砍倒。原野上西魏军士卒濒死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些人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摔倒,尚不及起身就被东魏骑兵活活践踏而死。一时间,西魏军将士的尸体躺满了从大河一直到邙山之间的旷野,令人不忍猝睹。
少数没有丧失战斗意志的西魏军将领试图将自己身边的士卒们组织起来,结阵抵抗。但这些抵抗显得如此绝望无力,就若同是在滚滚洪流中冒出尖顶的几块礁石,很快就被滔天的浪涛所淹没。
侯景不愧是优秀的战术家,他此刻如同是饿狼一般显露出了锋利獠牙。他指挥东魏骑兵凶狠地迂回穿插,截断了西魏军的退路,将大批西魏军紧紧包围起来。
蔡佑全身黝黑的铁甲明光铠,宛如一只铁猛兽般率军在后拼死血战。他且战且一路慢慢向山口行来,不时返身搏杀,次第阻击,以图挡住侯景的追兵,确保宇文泰等人能够安然脱身。
宇文泰率少数残兵退至山口,却见一支军队在路中列阵备敌。只见他们队列森严,军容雄壮,矛槊如林,杀气冲天。队伍中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迎风飘扬,正是奉命在阵后休整的华部军。
却说李辰率华部军退出战场,运动到西魏军本阵后方休整。李辰一口气将大家带到了山口附近方才下令止步。然后李辰命令立即开始构筑营垒,准备迎击大队敌军的攻击。华部军众人虽说心中不解,但由于李辰刚刚斩获了高敖曹,大家对他的崇信无以复加,所以也没有人多问一句,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李辰另派贺兰仁领了骑兵,不住地往前方探查军情。
当华部军刚刚将一个简易的营垒初步建成,就见贺兰仁飞马回报,
“侯景大军突进河南,我军力战不敌。左右两军已然溃散!”
不多时,就见左军主将赵贵、怡峰与数百骑快马奔至山口。就见他们丢盔弃甲,旌旗倒卷,狼狈不堪。李辰吩咐让开大路。赵贵、怡峰也不及答话,只在马上向李辰扬鞭大呼,
“我军败了,速退!”
然后也不停留,从山口飞驰而过,进入邙山回洛阳去了。
贺兰仁见了急对李辰道,
“大都督,咱们怎么办?”
李辰从心底长叹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李辰略一沉吟,对站在身边的贺兰武道,
“菩萨,你带伤兵先退。我和阿檀在这里挡一挡。我们步卒再加上伤兵根本走不快,轻易就会被敌骑撵上,到时就难脱身了!所以只有击败追兵,我们才能从容撤退。”
贺兰武已经经过了医士的包扎处理,血已经止住。但一身衣甲还未及更换,依然满是血污。他的脸色也因失血,变得青灰暗淡。但深深的眼窝中那双蓝灰色的眸子,依然熠熠生辉。
只听他点头道,
“山中道路狭窄,若敌军追及,我军步卒无法列密阵迎敌,战恐不利。不若就在此地决战,若能侥幸退敌,则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又接着道,
“某愿率步卒在此拒敌,请大都督率骑兵先退!”
李辰立即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回答道,
“我华部军没有丢下部属先退的主帅!此话再也休提!”
他又对贺兰武道,
“菩萨,汝今日力敌高敖曹,若谓尽职,可谓极矣!如今又有伤在身,还是先率伤兵们回洛阳大营去吧。”
贺兰武摇头道,
“华部军没有丢弃自己部署先逃的主帅,又何曾有先逃的将领?我们六镇武士浴血沙场,这点小伤又算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贺兰武紧紧盯住李辰道,
“只是咱们华部军草创,离不得大都督啊!大都督又何必与我等一起以身涉险!”
这时,周围众将也纷纷大声道,
“请大都督速退!自有我等阻住追兵!”
“大都督,请为咱们华部留得大好有为之身啊!”
“请大都督放心,敌军纵千军万马而来,誓不让他前进半步!”
“大都督,请带骑兵先走吧!”
……
李辰觉得喉头一下子哽住了,眼中有湿润滚热的东西忍不住就要掉下来。他环视这些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部下、袍泽、伙伴、兄弟,鼻子一阵阵犯酸。李辰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大声道,
“我不会走!我既然带你们来到这里,就要将你们带回去!我决不会一个人先走!”
这时,贺兰仁将李辰的坐骑牵到面前。他一手抓住李辰就将他往马上拽,
“大都督快走,迟恐则生变!”
李辰的武艺差贺兰仁远了去了,被他用力一拽,就止不住脚下踉踉跄跄向战马冲过去。李辰不禁大怒,他挥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向贺兰仁抽去。以贺兰仁的武艺,躲开这一鞭根本不是问题,但他不躲不闪,生受了这一鞭。就见贺兰仁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如一条爬行的蚯蚓般坟起。
贺兰仁似乎根本没有感觉似的,仍然将硬将李辰往马上拽。李辰一咬牙,扔掉马鞭,“仓啷”一声,挥刀出鞘,一刀斩断了贺兰仁牵着的马缰绳。
李辰举刀咆哮道,
“若再有言主帅先退者,莫怪我军法无情!”
李辰一声怒吼,镇住了众将。贺兰仁手里紧握着半截马缰绳,呆呆地立在那里。
就在此时,又一队西魏的败兵奔到了山口。却正是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远。独孤如愿见是李辰所部在此地据守,不禁深感讶异。他不及下马,就在马上对李辰拱手道,
“天行如何还在此处?我军如今大败,天行不如与我一道退回洛阳去吧。”
李辰还礼道,
"未得丞相军令,末将不敢擅自退兵。还请独孤大将军速行,急招后军前来相救!”
独孤如愿听了,也不久留,往马后狠狠加了一鞭,战马如箭般窜出。他们一行人快速冲入山口,穿过邙山,急往洛阳大营而去。
李辰随即下令备战。不多时,又见大队骑兵狂奔而至,却是宇文泰帅兵败回。李辰忙上前行礼拜见。宇文泰满面征尘,神色黯然。他见了李辰不禁叹道,
“悔不听君言,乃有今日之败!”
李辰行礼道,
“此乃职下放肆妄言,侥幸得中耳。然于今形势不在,河南已不可守。我军又倾国而出,关中空虚,若骤闻大败,职下恐有生变。还请大丞相整军速返关中,以固根本!”
宇文泰回顾左右,只见所随不过数千骑。而且人人满身血污,衣甲破败。回想当初举国精兵盔明甲亮,旌旗蔽日,意气风发地东出潼关的盛况,心中惨然,几乎流下泪来。
李辰见了,劝慰道,
“只要关陇根基尚在,守住潼关华殽,则此战无碍根本。他日天若假时,我军还可再出关东!请大丞相速归,职下愿在此阻敌断后!”
宇文泰闻言心中颇感欣慰,他觉得自己当初当机立断将迦罗嫁给李辰确实是个英明的决定。他对李辰道,
“今加汝为后军大都督,世袭金城开国郡公。万段丝绢待汝回长安后,另叙前后功劳,一并擢升赏赐。”
李辰拜谢领命。宇文泰又道,
“吾命汝总制后军。今我军大部困顿敌后,汝须尽力救之。”
李辰应诺。他指挥华部军让开路口,让宇文泰帅军通过。
宇文泰道一声,
“小心在意!”
便挥军飞驰而去。
目送宇文泰等远去,李辰立即下令布阵。华部军以金城安宁两营前,李辰自率已经遭受重创的六镇营以及费也头近卫和伤兵们在后。全军两千人出头,在邙山山口正面列阵。他们将山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东魏军想要追击西魏军,进攻洛阳,就必须要击败华部军才能通过。
李辰远眺战场,不禁眉头紧锁。他挥手喊过贺兰仁面授机宜,只听他最后道,
“……时机是关键,一定要把握好,不能发动太早了。去吧,我们今天能不能顶得住全看你了!”
贺兰仁道,
“要不要留下一半的骑兵?你正面压力太大了!”
李辰摇头道,
“骑兵在阵地守御战上作用不大。你还是都带走吧,也许可以发挥奇效。”
贺兰仁点点头,行礼转身欲走。李辰却又一把抓住他,
“等一下……”
贺兰仁以为李辰还有什么嘱咐,却看见李辰摘下自己的佩刀递给他。贺兰仁不禁心中一凛。就听李辰低声道,
“如果万一……,你且速回金城,不要反顾。今后华部就以你为首!”
李辰停了停又道,
“替我照顾好裴小娘子。”
贺兰仁听了,顿时双眼血红,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道,
“你给老子记住,你给我好好活着回去!你的女人,你自己回去照顾!”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上自己的战马,率领骑兵们如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李辰有些讪讪地收回佩刀。他回到自己的军前。两千名华部军将士列阵肃立,他们阵列严整,寂若无人。唯有远处战场上的呐喊声厮杀声,不时隐隐入耳。当前安宁、金城两营都是陇西汉家健儿,他们人人身着两裆铁铠,头戴铁盔,手持长矛。这些久经沙场的勇士们神色平静,正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的主帅。
李辰从阵前缓步而过,注视着一个个华部军的士卒们的眼睛。他从这些淳朴的战士的眼中看到的是信赖、崇敬甚至狂热。李辰驻足凝视,和士卒们目光的交流,也让他自己激奋起来。
李辰面对华部军将士大声道,
“我们华部军战无不胜,但今天,我们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大家都已经知道,我军主力已经失利,敌军随时都可能杀到。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从我们的阵地上过去,我们要击败他们!因为我们是步兵,我们永远不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只有打败他们,我们才能从容撤退,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李辰看了看眼前的士卒们,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战意。他手指苍翠的邙山继续大声道,
“我们身后的邙山,自古就多为王侯公卿埋骨之所。今日,我们在此处血战退敌,即使是杀身成仁,也得与帝王同葬,不亦壮乎?更罔论五泉山!”
华部军全体将士热血沸腾,他们高举手中的武器声嘶力竭地狂呼,
“五泉山!五泉山!五泉山!”
待大家呼声稍息,李辰又大喝一声,
“刘镛!”
“职下在!”
李辰的护卫头领刘大郎闻声而出。
李辰大声道,
“领唱《华部之乐》!”
刘大郎大声应诺。然后他挺胸抬头,用他陇西特有的微微有些翘舌的腔调,开始大声唱道,
“大河奔流,山川壮丽,苍天之下,是吾故乡。
……”
在他的带领下,安宁营、金城营的士卒们用和他相同的语调一起高唱,
“男耕女织,仕农工商,人无贵贱,众生而一。
……”
接着,费也头近卫和六镇营的鲜卑士卒们也开始用他们特有带有平舌音的腔调一起合唱,
“刃霜似雪,矛槊如林,众志成城,气势如虹 。
……”
最后,包括李辰在内的全体华部军将士都一起大声地唱了起来,
“列祖列宗,吾土吾民,长命无绝,永生不息!”
华部军全体将士都被这雄壮的乐曲激励得血脉贲张。
《征服天堂》的雄浑的曲调,穿越一千多年的时空,在血腥杀戮的河阴大地上飘荡。
远处的厮杀呐喊之声正在慢慢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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