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哪里错过(下篇)
毕业分配,文倩没能留在城里。她去了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报到,二次又分配到州辖内的一个县城,便就再没了她的其他消息,只知道从省城去她工作的州委要二天车程。
我曾以征集同学通讯录的方式,想得到文倩具体工作单位和地址。但是,没有同学说的清。
一次,单位安排我去黄河上游出差,须途经文倩工作的自治州委,心中一阵窃喜。
几日驱车赶到,在州委打听到距她工作的县城还有一日的路途。恰逢是雨季,山路泥泞行车艰难,只得放弃。
几年过去,竟是不知不觉间。
一日,大学四年的班长来我单位告诉我,许多在外地工作的同学回省城参加校庆,他想顺便搞个同学聚会,要我一起组织。
欣然同意,便开始准备,通知在省城的同学、联系场地、购买酒品…,忙的不亦乐乎。
那一日,大学四年同窗室友,基本都到齐了。
胡君出国了,没能来。
长青也不能来了。半年前在乘车翻越境内大坂山时,突遇天降大雪,下行滑入山涧,因公殉职。只是,他走前仍未完婚。
文倩来了。她依然是同学们的中心,成为男女同学追逐倾谈的对象,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是那四年大学时光的重现。眼角余光中,我隐约感觉出,她视线在我身上有意的停留。
用餐后撤下碗具,大家合着录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性情的跳起舞来了。而那一晚,当是我今生中最为融入的与人相舞。大学四年,是人生的一个台阶,那集合在同窗岁月里的点点滴滴,竟只浓缩成每个人今生不可忘却的挚爱情谊。
舞间,有女生动了感伤之情,捂着脸哭着跑将了出去。
那一晚,文倩却婉拒了不少同学的邀请,只是静静做着观者。从她始终追逐着我的目光中,我分明有感知,她对我似乎是期待着的。
也就在此刻,我脑际中闪出了她曾经对我邀舞有过的一拒。
过去的虽早已释怀,但我依然不敢去肯定,文倩是否仍会似如当初,送一个新的难堪予我。
便也罢了吧。那一晚我曲曲不落,流连与每个女生的尽情翩翩中。
也独独没有去靠近始终静坐着的文倩。
聚会散后,因我与文倩住的州委招待所在一个路线上,班长嘱咐我负责文倩回去的安全。我不知是巧合,还是班长的着意安排。
我推着自行车与文倩并排走着,彼此话着经年里的平常。那夜,高原秋风很凉,扫下一地落叶欢奔着,仿是挣扎一季最后的金黄。
路上文倩告诉我,父母和兄弟已迁回内地,省城已没有亲戚,所以只得住招待所。
招待所门前,我们站立下来,是分别的时候了。她低着头手捻着头巾一角,我漠然望着不远处路口,那红绿灯一闪又一闪。
那一刻,我们似乎都想留住点什么。是时间,是感觉,抑或是什么其他。
文倩慢慢抬起头,平静的端详着我。良久,她说道:
看了我的信吗?
什么信?我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信啊。我困惑的答。
毕业时我在书里给你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那本《红与黑》。
我更加困惑道,我不知道书里有什么信啊。
她笑笑说,哎,你确实没有看到我的信,我一直在这么想,我安心了。
我说,为什么?
她低下头,轻柔的问道,结婚了吧?
我摇摇头说,还没有。
突然间,她抽泣起来,身随暗暗抖动着。
我不知所措般。
顷时后,她缓缓抹去泪,着哀怨般的神情对我说,抱抱我。
我紧紧抱住了她。
她闪身跑进了招待所。背影中,衬着远处路口红绿灯一闪又一闪,我心静止在那一刻,久久木然。
回到家中,在杂乱书堆中,我翻出了那本司汤达的《红与黑》。抖动下,一张纸片轻然飘下
拾起后,急急看去,仅有一行娟秀小字:
我坐今天下午五点四十分的火车西去格尔木,希望你一个人来送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突然,我似乎感觉明白了什么。
而在就在明白的这一刻,我大脑失血般的眩晕了起来,呼吸急促,瘫坐在沙发。
而在我的抽屉里,还静锁着二封信。是我在毕业后写给文倩的,缘自于地址描述的不详,多年前已被乡邮员退回了。
于是,长夜难眠,天晓仍不觉知。
第二天参加校庆,我匆匆赶到时,议程已是过半。
会后集体大合照,我没能寻到文倩身影。
班长告诉我,文倩一早就来和老师话别,听完校长讲话就离开了,好象是急着赶回安徽去看她病危母亲。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文倩寄来的一封信:
丹,请容我这样称呼你一次;
本以为我们可以有机会好好谈一次,大学四年没有,毕业分别的时候也没有,看起来连这一次也错过了。
那天,以为你定是会来车站送我的,你没有来,我的心绪失望到了极点。自那后,我对去车站送人,有种神经质的惧怕。
好在这次见面我知了真实的原由,我终于对我自己有了一个解释。
我已经结婚二年了,他是一名藏族干部,我们同届省民族学院毕业的。我们同在一个乡里工作,但却路隔有三十多公里远。……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生下就体弱,乡里没有什么正规医院,去年不幸得下了高原肺病后……
我折起了这封信,小心的珍藏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足够气力,可以逐字逐句全部读完,那里面深藏的,又何止于乎,是文倩对我一时的同学情感。
步入人生的大半,已是很习惯独自的安坐着,任心静似水。岁月里,曾历经过点点滴滴的平常,竟是今天倍感着的珍贵与不忘,难有再遇。
我知道,当自己依着回忆去生活的时候,已经是老去了,青春里的话题便也就陌生了。只是,有时还顺其自然,说着一生的缘分,说着曾经有的错过。心,隐隐愧疚着。
虽是不忍再想起,但是,四年大学,那有过文倩身影的日子,总是浮雕般的在眼前。
曾记得,同是班委成员,文倩却是老师指定的学习委员。作为班级里几次全体同学选出来的生活委员,我总没把她放在眼里。
但是,大学四年,我与她总有许多不和谐的过往,在我记忆中,她多次落下眼泪。
一日,她将我经常将吃剩馒头扔掉的事,提到班委会上,受到了同学和老师的批评。羞愧之余,我始起记怨她。
在一次由她组织的班级歌咏彩排中,因有系领导亲临,全班上下格外重视。记得演唱的是《长江之歌》。但,作为男声部领唱的我,却不辞而别。彩排自然无法进行。
我知道,作为节目组织者,她受到系领导的批评。
我也知道,她委屈的抹了眼泪。
大三那年,她与几名女生将我在校刊上发表的《青春的祖国》,编排成诗朗诵,获得了全省大学生会演二等奖,并为电视台采编成了节目。当晚,在系里举办的庆贺联欢会上,流光溢彩的她,一份美丽挂在脸上,聚焦了全场的目光。
她径直向我走来,邀我一舞。
我避开她的目光,转身步出了人丛。
事后有同学告诉我,她抹了泪。
那晚,入夜深我才归宿舍。赫然见着床桌前躺着精美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共同的荣誉,文倩。
文倩个性的充分展现,使她成为之了学校的活跃人士,当选了学生会副主席,自然吸引了一众男生的目光。
我便也不能够回避她的存在,静静的开始观察着她。慢慢的,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优秀。
全校十六名年度奖学金获得者之一;
校运动会万米长跑第二名;
政府表彰各高校品学兼优人;
……
依然是当年入校时文弱而秀气,纤柔而透着几分韧性的她么?我情愿放弃去寻找任何的答案。
只是,我们总没有过一次平静的交流。她回避着我的目光,我漠视着她的存在。
只记得大四时,一次班委会前,她问我在看什么书,我调侃说,《资本论》。她说,借我看看。
我将书推到了她面前。其实是一本司汤达的《红与黑》。
再回首,往事已不堪。
只是,二十余年过去,我总在发问自己,我们是在哪里错过的。
二○一四年六月二十一日夜(修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