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生活----悦子的恼人婚姻(一)

五花八门身边事,喜怒哀乐笔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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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子坐在公交汽车靠窗的位子上,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窗外,那疾速往后倒退着的一行行的树木,一块块的农田都说明车子开得不慢,可悦子怎么都觉得自己正骑在牛背上,而那老牛却一摇一摆的不紧不慢,唉,真是急死人不偿命啊。悦子嫌汽车跑得慢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平时都是住在位于远郊区的大化纤厂里,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所以,每当回家的时候,她就恨不得自己的脚下能生出一对像哪吒那样的风火轮来,一溜烟的就能到家了。

下了往返郊区的公交车,悦子又挤上了往城里自己家方向开的有轨电车,看着车窗外那一条条熟悉而繁忙的街道,一排排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一众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家家大大小小的店铺,悦子突然觉得生活在城市里的感觉简直是美妙极了。她喜欢高楼林立的气派,她喜欢车水马龙的繁华,她喜欢小巷幽深的宁静,她喜欢人来人往的喧嚣,她喜欢街道不夜的灯火,她喜欢市井生活的温馨。她为自己能够有幸出生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里而感到庆幸和骄傲。

电车在离悦子家不远的闹市大街上停下了,她下了车,把跨带儿的帆布书包往肩膀上提了提,就迈着穿了一双小半根儿跨带儿黑皮鞋的脚精神抖擞的快步朝自家住的那条胡同所在的小街上走去。街不算宽,但街两边的建筑却有一多半都是清一色的高门楼,因为这条街在老式年间曾经是天津卫最繁华的地界儿之一,是商贾店铺抢着开买卖的地方,是富家小姐,有钱公子们外出闲逛,花钱找乐子的地方。现如今,那些青砖灰瓦的大门楼依然耸立,那些精雕细刻的墙花和匾额还依然可见,可那些个高门楼子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大门紧闭,铁锁生锈,早没了往日的门可罗雀,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偶尔,街两边的胡同里会传出孩子们的喊叫声和大笑声,像是在提醒人们,生命正在那些外表残破的高墙厚瓦之后继续延续着。

悦子的家就住在一条两百多米长的拐棍型的胡同里,胡同地上的块块石砖,胡同两侧丈高的青砖院墙,都说明了这胡同的年龄已经不低。悦子说不清她们家怎么会住在这老城繁华街区的胡同里,她只知道自打她懂事那天起,她们家就住在这里,而且她二哥也说他自己懂事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住的,只有她大哥说自己是和爹妈从山东老家搬来这里住的,看来,她们家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二十多年了。

悦子的爸是电线厂的老会计。其实,他以前并不是干这行儿的,兴许是因为年轻时做过买卖,对如何管钱的套路了如指掌,也兴许是因为工厂里他们那代人中能识文断字,算帐填表的人着实不算太多,反正,他在厂里的财会科一干就是二十几年。他为人耿直,不贪财,当会计这么多年,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可有一样,在天津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就是改不了那个山东人的轴劲,凡事就爱认个死理,很是固执己见。像三年“自然灾害”那阵子,人人都吃不饱,他看着家里老婆孩子吃不上饱饭,心里着急呀,可他就不想想,别人家不也是照样吃不饱吗,为什么人家能忍,大气不出,而他偏偏就要放炮不可呢。结果,他为了自己的一句“现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言论,被扣上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大帽子。靠边站倒是没有,因为厂里需要他,再说了,有良知的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是真话吗,可他的档案里却从此加进了对他不利的几页纸张。打那以后,在外面他话是说的少了,可他的倔脾气还是丝毫没变。

悦子的妈是个一辈子都只围着家门口转,没办过大事,以自己的男人马首是瞻的胶东妇女。虽说她一辈子都是以“家”为中心,可干起家务活来却并不是那么的麻利快。在婆家人眼里,她是个即不太能干且还有小脾气的媳妇。在老家时,妯娌几个轮流掌锅做饭,人家蒸出的馒头又白又宣,熬出的米汤又香又稠,炖出的咸鱼香酥下饭,还一到饭点儿就准时开饭。轮到她上灶,盆碗摔得叮当响,钟点过了好几个,可就是不见吃食上桌,饭晚了别人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先火了,那脾气,也够几个人喝上一壶的了。到后来,跟着自己的男人从山东老家来到了天津卫城,那许多的没见过就更使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家蹲”女人。家蹲是家蹲了,可生孩子却从没有停止过,除了大儿子是在老家生的以外,到天津以后她就接二连三的生了二儿子,三女儿和小儿子,尤其是三女儿和小儿子,竟是同一年的年头和年尾出生的,唉,男人的天性改不了,她的日子不好过呀,饭都吃不太饱,可孩子却没少生。现如今,悦子和她弟弟都是十七,八九的大人了,可两个人的身形就是不见往高里拔,身板就是不见往壮里长,和她的两个哥哥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一奶的同胞,连一点儿“山东大汉”的意思都没有。用悦子的话说:我和我弟都是一年生的,我妈吃不饱,没营养,哪儿来的奶水喂我们呀,我是吃浆糊(用白面和水熬熟)长大的,能好得了吗?!

悦子的皮鞋在胡同的青石路上“嘎嘎”的响着,她离自己家住的院子越来越近了,她好像已经听到了妈从大炕上下地的声音,觉着妈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马上就要进门似的。终于,她走到了自己家住的院儿门口,抬腿跨过木头门槛进了院子。

院子不算大,里面只住着五户人家,靠大门左手的是王叔家,靠大门右边的是戴娘的屋子,和王叔紧邻着的是陈叔的家,靠后山墙左边住的是李婶一家,右边那间就是悦子爸妈外加四个儿女住的屋子了。

“妈,我回来了。”悦子推开了镶着玻璃的两扇对开式样的木头门,一脚就踏进了屋。

“唉呀,你说说,我就估摸着我闺女该进门了,你看,还真准。”悦子妈正一脚炕上,一脚炕下的骑坐在炕沿儿上,手里拿着一件不知是谁的衣服在缝补着,看见女儿进门,她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下了炕向女儿迎过去。

“这一路上可好? 人多不多?车挤不挤?你自己回来的?没跟同事一起走?”悦子妈像连珠炮似地恨不能一口气知道女儿所有的事。

“没有,我就自个儿走的,一个人多自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车还不算太挤,我回来得早,没赶上下班高峰的时候,要是赶上下班就不行了,今天是礼拜六,坐车的人比平时多多了,谁都得回家过礼拜天呀。”悦子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是个好女儿,可不想让自己的妈着急。

“饿了吧?一会儿你爸,你大哥就回来了,咱就做饭啊。”悦子妈一边关心的对女儿说,一边走到四方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又从玻璃制成的凉水瓶里往杯子里倒了些凉水,转身递给女儿:“快喝点儿水解解渴。”

“我不饿,不着急。妈,你晚上做嘛?要我帮你吗?”悦子接过妈手里的水杯,抿了一小口水。

“早上我去割(读ga音,三声)了三两肉,买了半斤鸡子儿,不是说家里来客(读qie音,三声)得吃面吗,咱晚上就吃打卤面,卤我都做好了,是黄花菜,木耳,肉片,土豆子片和鸡蛋甩果的,可好吃了。”

“您看您说的,我哪里是客呀,我不是您闺女吗。”

“嗨,你成天到晚的都不着家,和客(读qie音,三声)也差不多了。再说了,今儿个不是礼拜六吗,也该吃顿打卤面了。”

“我二哥和我弟这两天没回家吧?”

“你二哥和你弟插队的那两个地方虽说都是天津边上的县,可也不近呢,哪能说回来就回来呀。几个月能回来一次我就知足了。”

“也是。您说,我二哥和我弟就是生的排行不对,倒多大霉呀。大哥在工厂,二哥就得下乡,我是老三,就能留城,我弟因为我留城了,就又得下乡,这叫什么事儿呀。”

“唉,这有什么不好呢,总比都窝在家强。再说了,他们都是秃小子,除了受点儿大累还能怎么样,吃不了多大的亏。你就不一样了。多亏了你是老三,你要是和你哥你弟倒个个,我还能活吗,我还不得愁死。你一个闺女家家的要是到老远的乡下去插队那能有什么好?你还回的来吗?现在这多好,你上班的地方虽然不近,还住郊区的厂里,可毕竟是个国营大厂的正式工人,你那厂子大,福利又好,不是谁谁都能进的。挺好,我看挺好的。多亏了你那个都快出五福的在橡胶厂当厂长的姨夫帮忙,没有他你哪儿能去这么好个厂子。”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头,正琢磨着怎么还没人回家,那爷儿俩个竟一前一后的进了家门。

“爸,哥,你们回来了。”悦子高兴的和自己的父亲,大哥打着招呼。

“悦子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一切都好吧。”大哥关切的询问着。

“那个那个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你妈天天念叨你,念叨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么着,那个那个在厂里和同事合的来吧。”悦子爸带着胶东口音的语速很快,还夹杂着许多作为连贯词来用的“那个那个”,不细心听还真有可能会漏掉什么。

“挺好的。爸,我告诉您,咱家出去的孩子都错不了。我们几个只能干好,不能干坏。厂里对我挺重视的,我现在除了在车间,还负责团里的一些工作,厂里说了,过些日子要送我去公司的学习班进修,爸,我不会给您和我妈丢脸的。”悦子很有底气的说。

“那个那个那个什么,主要是不能给你姨夫丢脸,你姨夫在他们局里干得不错,人家是看在亲戚礼道儿的面上才给你找了这个工作,你要是干不好,给你姨夫丢了脸,咱就没脸见人家了,你姨夫也得跟着吃瓜落儿。”悦子爸掏心掏肺的说着。

“好啦爸,您就放心吧。妈,我帮您煮面条去吧。”说着,悦子就和妈一起出门到院子里自家搭盖的极简易的小厨房煮面条去了。

悦子家的房子是个足有十五平米大小的老式高顶棚的屋子,其实,那就是老天津小四合院的正房之一,只不过那个四合院现在分给了五家人住。十五个平方的屋子再怎么着也是不够6个人折腾的,尤其是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孩子,好在屋子的房顶子很高,利用的空间很大,于是,悦子爸就找朋友帮忙,用厚实的木头板子搭了个小阁楼,那样一来,三个儿子晚上就都能上阁楼睡觉了。也不光是睡觉,如果不嫌累,在上面趴着看书,写东西,躺着听收音机也都是可以的,那上面的地方能睡五个人呢,躺三个人一点都不挤。除了阁楼,屋子里还有一张砖炕和一张单人木床,悦子在家时就和妈睡一张炕,悦子爸自己睡在单人床上。平时吃饭就在炕桌上,一切都和在老家的习惯差不了多少。

晚饭后,悦子爸倚在自己的小床上听收音机,悦子的大哥早早洗漱完毕,顺着木头梯子爬上了阁楼,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看杂志,悦子帮妈收拾好了碗筷,就和妈坐在大炕上的炕桌前,一边用钩针和白色的棉线钩着时髦的桌布,一边和补衣服的妈说着闲话。

“妈,您平时别总一个人呆在屋里不出去,多孤单呀。您多和邻居们说说话,多去胡同外面溜溜弯儿,总比在屋里待着强多了。”

“唉,别担心,我怎么都好,我不是也出去买吃的吗。我和你戴娘隔三差五的就说上一阵子话,我不寂寞。院子里的人白天都上班,就我和你戴娘在家,挺清静的。我还用你惦记着呀,你把你自己看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一个闺女家,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你听见没有?”

“妈,您就放心吧!我能出什么差错?您就只管照顾好您自己和我爸就行,别的事有我们哥四个呢。现在,我哥和我都上班挣钱,我二哥和我弟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农村待着,您看着把,咱家只会越来越好,您就等着以后享福吧。”

“嗬,我闺女心气高呀,有咱胶东人的倔脾气。我信你的!就等着以后跟着你享清福了。”

一直没插话的悦子爸这时候开了腔:“说你糊涂吧,你准一肚子气。可你就是糊涂。你有三个儿子呢,怎么还轮得着跟女儿享福呀,你那些儿子都是干什么的,他们将来不养你说得过去吗。女儿早晚都要嫁人,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你好意思上人家过日子去呀。”

“爸,您说这话我不爱听啊。嫁人怎么了,嫁人就不是咱家的女儿了?我妈说的没错啊,兴许到时我妈还真和我一起过呢。您那都是老规矩了,现在男女都一样了,您那老式年间的规矩也该改改了。”悦子理直气壮的反对着自己老爸的观点。

让悦子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结婚以后,她的亲妈还真是没有到她那里享过福,别说享福了,就连她的家也没去过一次。事实上,她那没有福气享受好日子的妈在她大哥结婚前就已经因为得了晚期直肠癌而去世了。唉,苦命的人啊。

 

悦子下了班就赶紧搭公交车往家赶,她得回家给自己和爸爸,哥哥,弟弟做晚饭呢。现在的悦子早已不在远郊区上班了。还是托了远房姨夫的福,悦子已经被调到市橡胶厂工作好几年了。家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母亲已经去世一,两年了,悦子成了家里唯一的女人。大哥已经结婚搬出去单过了,二哥和小弟也早已从农村返了城,二哥被分配到铁路设计院工作,正在上职工大学学习专业知识。小弟顶替老爸当了电线厂的会计之一,也在夜大学里学习财会专业。悦子爸现在到成了闲人,整天骑着自行车满大街转游,天津卫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被他转了个遍,也不见他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院子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动,李婶一家早已经搬走了,现在那房子被一家刚结婚没几年的小两口住着,院子往日的宁静也被他们小孩子的吵闹声所替代。靠院门左手的王叔也搬走了,随后搬来的是年纪五十出头的两口子和他们二十上下的儿子,听说他们有个大女儿,早已经结婚嫁人了。他们那个叫国华的儿子是个瘦瘦高高,面像斯文的男孩儿,虽然皮肤不算白,但却凭空的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一举一动都透出能办大事的样子。所以,他们家刚刚搬来不久,他就成了悦子眼中挥之不去的身影和有意无意都要找话说的倾诉对象。接触多了,国华和悦子之间都相互的对对方有了不错的好感。以后,作为邻居的悦子和国华由于日久生情,两人之间竟也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但他们的爱情能否天长地久,咱们下回接着再说。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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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SnowFallingOnWater' 的评论 : 谢谢雪花来访!祝周末愉快!
SnowFallingOnWater 发表评论于
好文!等看续
spot32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山韭菜' 的评论 : 谢谢来访!祝周末愉快!
山韭菜 发表评论于
哈,又看到点点的妙文了。盼继续!
spot32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山松' 的评论 : 谢谢小松来访!祝独立节愉快!
南山松 发表评论于
生动形象的描写好像见到所有的人物就在眼前:)
谢谢点点分享,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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