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洗脑与理想
上一节已说到,从文艺复兴、思想启蒙运动以后,在欧洲,基督教本身分成了很多流派,各自互相竞争,加上近现代科学理论的产生,对耶稣,对天堂的敬仰发生了很多变化,尽管大部分人还是笃信天堂之说,但有一部分聪明人也在考虑如何在有生之年登上天堂,而不是要等到死后才升上去,毕竟基督升天已有小两千年了,一直憧憬、假设,带领大家上天堂的天使老也不来,有些说不过去,如何把天堂搬到人间,就变成了热门话题。
先是好事者翻出了古希腊哲人柏拉图的《理想国》,开始谈论在人间建立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各个快乐的理想国的问题。随着大航海,新大陆的发现,欧洲的知识分子有了更多的憧憬。1516年,英国人莫尔出版《乌托邦》,书中描述一个远处偏远大陆的国度,自给自足,人人平等、快乐,共同劳动,官员由国民秘密选出。从此,这种人间天堂被称谓乌托邦。
乌托邦的地点从地球上偏远的大陆,到月球,到海底都有设想,以致发展成了一套理论,人们称为空想社会主义。这里面的重要人物有法国的圣西门、傅立叶。但最牛逼,也最实干的还属英国人欧文。此公天性聪颖,富有同情心,凭着自己的才华,从学徒干到厂长,干了老板的女儿变成了老板(运气不错,给所有有才的穷小子指明了一条道),最后和岳父一起投资建厂,凭着首创的工厂管理办法(现代企业管理的鼻祖),不仅使工厂利润大增,而且工人福利也不错。
大获成功的欧文并不满足于做一富翁(比中国的一些爆发户境界高多了),在1824年,他卖掉工厂,带着老婆和四个儿子,来到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买了一大片土地,建立起“新和谐公社”(公社,英文Commune,德文Kommune,所谓共产主义一词来源于此),开始了他人间天堂的实验。
公社里除了儿童和少年全部免费受教育以外,“20岁到25岁的青年人,是公社建设的主力,因分工不同,有的在工厂作工,有的在农田参加农业劳动,或是参加一定的脑力劳动。公社的未来发展,全靠这个年龄段的主力军。25岁到30岁的人,每天只需要参加两个小时的生产劳动,其余时间则从事公社的保卫工作和参与产品的分配工作,也有一部分人从事科学研究和艺术工作等脑力劳动。
30岁到40岁的人负责管理、组织和领导各个部门的生产工作。40岁到60岁的人,则主持对外交往。接待宾客或是产品交换等。60岁以上的老人组成老人集体,负责捍卫宪法,维护宪法的尊严,监督宪法的实施落实等。”http://baike.baidu.com/view/573336.htm
其实网络上关于这类“乌托邦”公社的介绍中,都有意无意忘掉一点,公社中是没有一夫一妻制的小家的,换句话说,实行的是公妻制。公妻制是不是引起公社失败的原因之一,有兴趣者到网上自己去找吧,这里我们要谈的是“新和谐公社”失败的主要原因。
1824年欧文建立公社,1829年他就返回了英国,因为他没钱了。公社虽然有当时最先进的纺织厂、磨坊厂,但却没有人工作,大家都喜欢做脑力工作,结果没有人愿意到工厂和田间干活,做指示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东西产出少,吃穿不够用,欧文只好往里贴,将近上千人的开销,欧文如何能持久?几年下来,可怜的欧老板就欧了,灰溜溜地回了英国。公社就此解散。
欧文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公社社员的道德不够高尚,认为在此种道德水准之下,不可能在人间建立天堂,所以他在余生也致力于人类的道德感化,写了若干著作,这里就不详谈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大学期间的一幕场景。在8个人一间的宿舍里,我住在门后的下铺。一天,我躺在铺上对马克思给予共产主义必然实现的逻辑推理进行思考,虽然觉得这套推理哪不对头,但以当时的年龄、水平,却不知错在哪里。门半掩,当时气候还冷,走廊上的寒风直吹进屋,很不舒服,想关门,躺着伸手却差一点够不着,又不愿起身,心里盼望着有同寝室的回来把门带上。忽然我找到了马克思整个共产主义思想逻辑推理的错误点。这个大胡子把共产主义设想成按需分配,人人快乐的社会,但前提是人人热爱劳动,虽然他限定了条件,比如说生产高度机械化,劳动变成了快乐的事情。可是不管劳动的机械化程度多么高,总有一些事情不是人们愿意干的,人性中,懒惰总是不能完全克服的,就像我不愿起身关门而宁愿等待同学进来顺带关门一样。作为同学,我会因为懒得起身而请求别的人关门,作为领导我则可以命令别人关门。
在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的设计中,和欧文的“新和谐社会”一样,要求每个成员必须具有高尚的道德,必须完美无缺,但生物的人是无法达到这个标准的,因此,无论欧文的“新和谐社会”,还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天堂,都是无法实现的。欧文和马克思对人的期望、设计,都是受基督教或希伯莱教影响,把人看做是上帝造的,人性本应是十全十美的。
在宗教上说人变坏事因为吃了苹果,在空想社会主义或马克思看来,则是环境和教育使人变坏的(至少在公共场合是这样说的),所以要通过好的教育来改变人的道德观,使之向善,所以道德教育,不仅是基督教要做的事,也是空想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拥趸们十分强调的事。这种所谓的道德教育,不过是洗脑的褒义说法而已。
这种在人间建立天堂的想法不仅在欧洲和美洲有过实验,在中国也有过尝试,只不过相当血腥,相当地搞笑,以至于我们从没有把这个尝试和天堂联系在一起,这个尝试就是1851年出现的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是一个名叫洪秀全的人挑头建立起来的。这位后来自称天王的人,从14岁开始连续参加4次乡试都没考上,到30岁时连个秀才的名分都没捞上。这秀才,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毕业。后来看过这洪天王定都南京后,给他众多妃子们写的打油诗,基本是sm的要求,水准之差几乎可以和文革时的语录歌媲美,难怪他考不起秀才。
一气之下,这傻哥们索性成立了一个拜上帝教,自称是基督教上帝的儿子,不过不是耶稣,是耶稣的弟弟,上帝的二儿子。(估计当时罗马教廷鼻子都给他气歪了,生生给上帝造出个二儿子,考试不行,想象力不错,所以基督教会也没有接受他的受洗要求,就根本不认他是基督教),更好玩的是,洪天王成立拜上帝教时,连《圣经》都没读过,真是天人啊,哦,对了,人家是天王!
得不到基督教的承认,并不妨碍洪天王打天下。1851年起事,两年就定都南京,称之为天京。然后就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广纳嫔妃,数目达到80余位,不记得名字,索性以号码标之。一个字,爽!从此之后基本没有迈出宫廷一步。但手下的士兵可就没那么舒服了,男女分营,夫妻之间不够级别也不能同房,否则严惩。但洪天王给这些信徒画的饼不小。有土地(《天朝田亩制度》),有平等(圣库制度,平均财富),有亲情(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当然大家看得懂的四书五经是要禁的,《圣经》也要改了才给大家看。
折腾了十几年,最后被几个乡绅搞定。中国为此人口减少了6000万到一个亿,最富裕的江南地区也变得满目苍夷,我的老家江西受害尤重。一个神经病的狂想让中国人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实在让人唏嘘不已。有时间细细研究整个事件的起因和过程,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天堂的人间化实验遭到了失败,但人类寻找登天堂之梯的热情是不会改变的。这时,一个重要的人物出现了。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一个男人,一直靠父母、朋友接济,从读书到死都没有正经工作过,出版社的约稿也经常一拖再拖,没车,没房,你一定会说这是个失败的男人。如果再告诉你,养不了老婆还到罢了,他还搞大了老婆家陪嫁过来的小保姆的肚子,生下的孩子还让最好的朋友顶爸爸的名义,你一定会说这男人道德败坏。不过,你说这话时可要小心,40年前你会为这话丧命,30年前会被判刑,现在也会被抄鱿鱼,如果恰巧你在学校工作的话,因为这人就是伟大的革命导师——大胡子Karl马克思。
这人1818年出生在德国一个富裕犹太律师家庭,父母亲都是犹太希伯莱教徒。在1842年拿到博士学位后作为编辑工作了一年,然后就流浪于欧洲各地,基本靠好朋友恩格斯的接济过活,最后死于英国伦敦。
此人写了很多东西,为学他的著作在大学里没少花时间。我还因为老师老是指责我们这些学生没有资格在没有通读老马的著作的情况就对他进行批判而发奋读《马克思全集》,记得好像也没读完,因为实在枯燥无味。再者,读书这么多年,实在体会到,真正好的哲人,应该是用简单的语言说出复杂的道理,愚蠢的人则往往用复杂的语言去说简单的道理。
老马的哲学思想基本是黑格尔的那些东西,经济和政治上的思想基本来自空想社会主义。在目睹了各种“乌托邦”实验的失败后,在阅读了欧文等人对于人间天堂失败的原因在于道德教育不够的总结后,老马提出,因为大工业产生的产业工人一无所有(以后称无产阶级),所以没有任何私心杂念,道德也最为淳朴,所以旧世界的摧毁,新世界的建立,都要依靠无产阶级,不是有教养的知识阶层去教育无产阶级,而是应当由无产阶级带来新的道德,而且这新世界不是跑到边远的地方重新建立,而是要砸烂旧的世界,就地重建,手段也应该是无产阶级领导的暴力革命。用老马喜爱的话就是“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无产阶级领导的阶级斗争,暴力革命应当是建立新世界的必由之路,这个新世界,就是空想社会主义的“乌托邦”,在老马这叫做“共产主义”,用通俗的话就叫天堂。老马的理论后来被共产国家的吹鼓手称之为“科学社会主义”以示和空想社会主义相区分。
对于任何一个不是极端基督教文化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都很容易看出马克思所谓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中的破绽。不占有生产资料不等于没有私心,占有欲是人生来就有的,没有不等于不想有。把无产阶级归于生性善良,明显来源于基督教中上帝造人本善良,只是受外界诱惑而变坏的说法,无产阶级是那本性善良的亚当和夏娃,资本家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变成了那条蛇了。但这种粗糙的理论居然慢慢成为了一些激进分子的指导思想。1847年,在这些激进分子成立的第一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马恩两人应邀为这个大会写了纲领文件,也就是著名的《共产党宣言》,也可翻译成《共产主义宣言》,越来越多的人认同马的理论,而且试图沿着这个路线施行,实现人间天堂。
160年以后回头再看,不得不感慨,当时人的认知水平如此低下,从中世纪以来追求永生,追寻天堂的狂热仍然深深地把持着欧洲人的心智,以至于在不断搜寻登天的楼梯过程中饥不择食,将一个社会失意者的胡说当成了灵丹妙药,从此,世界进行了一次荒谬绝伦,也惨无人道地建设人间天堂的大实验,至今,某些国家,包括中国依然深陷在这个荒唐的实验里。
1871年的巴黎公社可以算是这一段共产运动的高潮。随着巴黎公社的失败,聚集在第一国际周围的激进社会主义者当中,有很多人对马克思的理论产生了怀疑。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伯恩斯坦。
伯恩斯坦从实际工人运动和巴黎公社的实践中,没有发现无产阶级比别的阶级的人具有更好的道德,看到了阶级斗争的血腥和无序,看到了人性之恶,再加上他看到随着生产效率的进一步提高,资本家利润增长的同时,工人的收入也有极大的提高,这一切促使伯恩斯坦提出解决社会矛盾的最佳方案是改变工人和资本家的分配比列,而不是打倒资本家,所以社会主义者应当参加到民主选举中去,利用合法的工具为工人谋福利。从此这个流派被称为社会民主党,而今在西欧所有发达国家,社会民主党都是非常重要的政党,在很多国家经常作为执政党出现。
前些年,几乎所有重要西欧国家的执政党都是社会民主党,欧盟会议一开,就像在开社会民主党的国际年会,很是有趣。1992年初到瑞士时,电视上直播瑞士社会民主党开代表大会,结束时,代表们齐声高唱《国际歌》,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在中国学到的都是说伯恩斯坦是一个修正主义者,是马克思主义的叛徒,西欧的社会民主党都是资本家的政党,这资本主义的政党怎能唱共产党的歌呢!瑞士朋友调侃地告诉我,这就是瑞士的共产党!原来《国际歌》来源于第一国际,不是共产党的专利!
伯恩斯坦的理论实际抛弃了建立人间天堂的幻想,抛弃了极端性,承认政治民主制的合法性,通过议会斗争、政治妥协,来达到为工人们及下层民众谋福利的目的。在这种民主政体之下,各种利益都有代言人,每种声音都不能屏蔽,洗脑既无可能,也无必要,因此政治及意识形态上的洗脑基本消失。但在商业上的洗脑手段却日臻成熟,
在最后一节我还会谈到,这里我们先转向坚信无产阶级是最优秀的阶级,是暴力推翻现有体制,实现共产主义天堂的主力军的马恩的忠实信徒们,这些迷信阶级斗争,迷信暴力的信徒们被称为共产主义者,他们的党派也被称为共产党。这些人,才是后面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
但在一次大战前,无论社会民主党人还是共产党人,都跻身社会主义国际,恩格斯的思想对这个国际有很大影响。史学上称为第二国际,以区别巴黎公社之前的第一国际。在第二国际中,有伯恩斯坦这样的修正民主派,也有俄国的列宁这样狂热的极左派。当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各国社会党人各自支持各自的政府,第二国际暂停活动,1920年战争结束后才恢复活动,至今仍存在,但仅是各国社会民主党的松散组织。
第二国际中的激进分子在一次世界大战中或后,单独在各自的国家成立共产党。在德国的有罗莎卢森堡,李卜内克父子,在俄国有列宁,这些人的名字基本和血腥,红色恐怖联系在一起。这些人的活动推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随后的冷战,中国现在的局面也和这些人的活动有关,随后的两节里我会一一道来。
我大学毕业论文写的是论恩格斯和列宁思想的继承性。以我当时的水平就觉得恩格斯的说法相对马克思更加极端,而列宁比恩格斯还要极端。当然,我是以赞美的语言写的,不然我的文凭就无望了。那时没文凭,可就没好工作分配了。当时,在上世纪80年代初,革命的武装斗争还是很被景仰的故事,不似现在要在全世界讲和谐,那时的中国当局还是在向外输出革命的,只是较之前规模小一点而已。想起来,年轻时的思想火花,终还是重新燃起了火焰,当年的努力也总算没有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