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塔尔寺,曾触及的感悟
(之三:路觉)
反求我心,大慧大觉。
——禅语
自我居于在高原省城的家,去往塔尔寺,有三十余公里路程。而那时,也就是县乡等级的柏油公路,路况远是不可比之今日。
那几年的交通,更是没有今天便利,往来的车辆很少,公交车虽班次有限,却也不能每日如常。来去载运的客,多是贩送农副产品进城交易而往返的农牧民,人畜同车便常常遇着。
于是,自行车、摩托车理所成之为,前往塔尔寺的代步工具。
有一种情景,今日几乎已是远离于我们的生活,只偶尔能在美国公路电影中,才可得以重温、记起。
那就是,在路旁招手搭乘过路的顺风车。
去塔尔寺,我搭乘过运货的卡车、面包车、拖拉机,也亦有两轮马车,其中甚至有过好心警察的公务车,银行提款的顺路车……。毕竟那时,我仅是胸前别着大学校徽的一介穷学生。
在当时很觉平常的生活体验,却是今日如童话般的回忆。
那年月的世风诚朴。人与人的心,很容易觉着温暖。
对今日里的人而言,是难再有这般讨巧的福气。远远看着有路人招手搭车,皆恐避之所不及。
时代在演进,经济昌运兴隆。而人与人间,却愈见着疏离,愈觉着陌生。施舍爱心与信任,须很加小心。这般世态的表现,恰也应证了存在主义大师萨特,曾说过的一句话——他人就是地狱。
人生之孤独,地狱不是另一个空间,不在彼岸,而在日常生活中,在人与人的关系中。
我曾经深陷妄想不能自拔,曾经躺在“88”地上起不来,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走过来对我说:没事的,我们每个人都一样。这是王朔的无意之语,但他却道出一个世纪的困局,关于生命本身,关于空虚和寂寞。
感慨之余,悲从心生。
有一年,为驾迎十世班禅大师回塔尔寺讲经做法,道路进行了全面的整新。而这些年旅游的热起,使得今日来去塔尔寺,极为的便捷。
其实,对于真正的信众而言,却从不在意道路与交通条件的不便。对神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是以三步一磕,丈地而行,矢志不渝长头叩首,走向心中圣地塔尔寺。路途的艰辛与难,正是对佛真诚的呈现。
崇高的虔诚之下,自己还能有何言。
莫道深山远,礼佛原在心。
塔尔寺位于湟中县鲁沙尔镇的西南隅。
“湟中”为汉语地名,在藏语中为“鲁沙尔”,意即地处湟水中游的地方。这里人杰地灵,孕育出一代大师宗喀巴。湟中县,也是目前仍在国外,十四世达赖喇嘛的故乡。
鲁沙尔镇亦因香巴林卡而名。香巴林卡汉文意“弥勒圣地的花园”,久有“南有香格里拉,北有香巴林卡”的说法。在当地,人们视其是神奇的地方,弥漫着信仰的虔诚,和对最纯粹情感的追寻。是一个可听见袅袅禅唱,洗涤心灵凡尘,感悟生死轮回的地方。
六世达赖赖喇,人称情僧活佛的仓央嘉措,曾在这驻足停留。
如果世上真有风水这回事,到这里,你便会信了。
去塔尔寺山路上,常见着的那干净的天,蓝的很透彻,浮过的云,雪白如丝棉;田地里油菜花开金灿一片,牛羊游走山坡懒散食着青草;清爽和风里,徐徐送来乡野的生气;闪过的村舍,偶尔弥漫出牛羊烘烤的味膻、和那热腾腾酥油的香腻。宛是人间天色,幽美而恬静。
其实,对于禅家而言,时间与空间只是一个概念;唯永恒的自然,才具有其深义;从中可体悟生命的真切,感触生活里的真美。
禅定的心,观山应不是山,见水则不是水,一切皆融入在心绪的大写意中,如同《金刚经》里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心怀着山水,去亲近自然,人是很容易就生出些感动的。
池莉说过,远行是男人永远的诱惑,没有什么能够拴得住他们的心。
其实,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向往的归宿和目的地。不然,怎会有那般多的人们,终日行进在远方的旅途不同的方向上,走着自己的路,去要去的地方。
蓄久的好奇与仰慕,促动我行进在去塔尔寺的长路上。我不是信徒,也不曾起皈依之念,却究竟为何而往,渴望要找寻的是什么?
总也言说不清心口的感觉,却有着近乎盲从的坚决。如此之下,多年里,这条几十公里长的山路上,留下过我曾经最简单的虔诚。
兰若说过,只有在抛却了游客走马观花般的指点江山后,才能遇到最为朴素的修道者。
于是,在尚没有如织游人的蜂拥而至,在秋高气爽稀松平常的日子里,走马上路,成就了我一人多年的塔尔寺之行。
独自一人在途,很入禅境。
寂无所寂,得大自在。
路途中,须途经一座水库,蚂蚁沟水库。我的四年大学同班海清同学,毕业后分配在湟中县府工作,二年后却因泅泳库水,不幸而永远的溺身在了这里。
多少年过去,我依然还记忆得起,从农村考入大学的海清,那双眼眯成一线的微笑。只叹,太可惜,如羽划过天。
释迦牟尼说,人命在呼吸间。
相对浩渺的宇宙,再长的生命,也只是刹那。而“刹那”一词,正是佛教所创造的时间意境。
我们无法选择生与死,更不具有在生死间自如来往的法力,惟可把握的便是自己的人生过程。如禅师们所说,活好当下一刻,即便是“刹那”间,庄严的活着。
繁华,不过是一掬细沙……
想起林语堂在写《苏东坡传》时,说过的一段话:生命是另一样东西的暂时表现,是短暂躯壳中所藏着的永恒灵魂。
在藏地,佛教教旨的核心,便是生死轮回,灵魂不灭。
忽有所悟,灵魂便是附体的精神。
如此之想,便也心安了。思想起海清同学,必是他的精神还在。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陆游在尚存一息之际,终是悟到了一个“空”。
生之偶然,死却绝对。悟出的生死,应是无法说出的。
大学毕业四年后,我曾参予组织同班同学的郊游聚会,目的地,便是选择在了蚂蚁沟水库的坝下。二十年后,我那一众仍在高原上的同学,在网上发帖邀我再相同聚一堂。
天涯隔海并不遥远,我心无不时时系念着同窗学友之真情。只叹,还待归去日。
那日里,反反复复读着同学寻我的帖,竟热泪盈盈,不能自己。
人生长路上,处处是驿站。挥挥手,就被别离伤。
海角相望不曾忘,想忘却永远不忘。
(未完待续)
二〇一四年七月三十日夜(修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