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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在县城里呆了两个月不到就提前回了家。
原以为家里会很乱,一进门,她愣住了: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有一块擦脚布,丛阳总记不起来放到脸盆架的底下一格去。为这块擦脚布寒枝不知跟丛阳计较了多少次。这次寒枝走到脸盆架前一看,那块擦脚布工工整整地挂在了架子底下。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丛阳仿佛经历了很大的变化。
寒枝有些累,不过她还是着手准备做饭。就在这时,丛阳回来了。
“怎么提前回来了?”他问。他心里意外也不意外。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呆着也没意思。”寒枝说。
“哪儿也比不上家。”丛阳说。不知为什么,寒枝觉得丛阳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见寒枝在掀锅盖,丛阳摆摆手:“刚回来,怪累的,我今天也正好病人特别多。都不要做饭了,我们去吃一次馆子吧。”
吃饭的时候,丛阳一直没再说什么别的,也没问这段时间在县城过得怎样。寒枝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县城离这里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到镇上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果然,丛阳问了一句:“你在县里碰见纪晓军了?”
寒枝点点头,说了声:“是。”
“那小子,是不是还对你不死心?”
寒枝:“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成家立业了。”
丛阳:“我从来没和你提过,我们临结婚前,他还特意找到了我,对我说了些很不礼貌很不好听的话。”
寒枝惊讶:“是么?”
丛阳:“是的。不过我根本不放心里去,不在乎那些话,也不计较那个人。所以我也没跟你讲。”
“那为什么现在提起来?”这时寒枝实在忍不住好奇了。
“实话告诉你,有人从县里回来,说那小子好像是又缠上了你。我怕你心地单纯,就让你知道一下他曾经怎么样为人。现在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不过……”丛阳没把话说完。
寒枝不说话了。她默默地为丛阳夹了一道菜。她看了他一下,那一刻里,她体会到什么叫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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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阳有时间就会读佛教书。学佛似乎使他的心沉静了许多。对了,寒枝有一次还夸赞他治病救人功德无量!他不再烦补牙镶牙这些事,也不再怨命,不光是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意味,甚至还说总舍不得那些病人,下辈子还回来做牙医为他们服务!小玉就是让丛阳牵挂的许多病人中的一个。
家里也跟着变得整齐有序。
学佛没能改变的,是他的烟瘾。他一直在抽烟,久而久之,他开始咳嗽。有时咳得厉害,寒枝就劝他不要抽烟。他没有听进去她的劝。“谁不会咳嗽?一点小咳嗽怕什么!”他说。
有一次,丛阳咳得实在不能叫“小咳”了,寒枝无论如何把他拽到了医院。那一次检查,医生告诉他他犯有肺气肿,不可以再抽烟。寒枝对丛阳实行了香烟管制。这回丛阳是比较乖顺了,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止不住自己偷偷跑去买一包来抽。
丛阳过六十四岁生日时,寒枝就劝他退休,可他不愿意。一是他觉得自己还能撑一阵,二是怕呆家里没事干会憋出病来。在诊所,他有许多同事朋友,更重要的是有他的病人。他甚至会想到自己要退休了那些病人怎么办。
“丛医师啊,听说你准备退休回家养老?”有一次一个病人问。
“没有,没有,没影的事!”他回答,心想:什么养老,呆家里没事干老得才快!
不过丛阳的健康状况却是不容乐观。有一次病得厉害,发了高烧,寒枝陪他去医院,一查,查出了丛阳犯有肺原性心脏病。
那天以后,丛阳再也没有碰过香烟。半年后,丛阳便正式退了休。也是从那时起,寒枝开始天天炖银耳汤给丛阳喝。寒枝有个远房亲戚在山区。寒枝每次去看他们,就会从那里带回来一大袋银耳。
“山里产的银耳,比镇里培养的好多了。”寒枝说。
“没有这银耳,我大概早没命了。”有一次丛阳大病初愈,这么对寒枝说。有些神秘的银耳,和寒枝合在一起,成了丛阳生命的一道防线。
……
大概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寒枝终于把那小碗银耳汤给丛阳喝完了。这些天来,她觉得丛阳喝银耳汤一天比一天吃力;花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和他离得那么近,她能真切地感到生命的一点一滴,在以可怕的速度离他而去。寒枝心里无比的难受,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给田儿打个电话,叫他回来。”丛阳突然说道。
“你叫他回来什么事?”寒枝胆颤心惊地问。
“我爷爷是四月十二号走的。我父亲也是。今天是四月六号了……”
“哎,你怎么能信那些东西!”寒枝连忙一句话顶回去。
“你别说,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比这个更准的了。”
寒枝这下更是六神无了主。她匆匆打开家里的药柜,确定那瓶救心丹在。然后就关上门来,悄悄给在北京的儿子丛心田打了电话。儿子没有接电话。电话里有个录音,说他这几天出国考察了!
寒枝有叫天不应的感觉。她没敢作声,却在心里祈祷起来。她出身在一个天主教家庭,小时候常去教堂做礼拜,也从妈妈那里学会了祈祷。她一方面祈祷丛阳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关,另一方面又祈祷儿子能及时尽快赶回家来。
祷告完毕,她心里稍微安了一点,意识到她应该去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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