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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虎者》第二部 五三 家驥
戴家骥的家在市中心,旧式里弄的石库门。胜利后他随爷娘先回南京,住他爷爷的大房子,后又迁上海,主要住他外公的大房子。他爷戴信让没有花心思弄自己的窝,现在是吃亏了。番衍里是1885年造的砖木二层,据说当年是上海最好房子,现在是破破烂烂了,没有煤气和卫生设备。花砖地和宽扶梯还是有气派的。
有铁环的石条包起的黑漆木门永远是开着的,没人走几乎不用的小后门。两人先去见过家骥爷娘,受到热烈欢迎,当作大客人。说起戴嘉骅的笑话,他娘徐丽特别高兴,问细节没完。他爷不忍,阻止不了。晓风说得畅快,天熊只是笑笑。家骥赶忙去后晒台的煤饼炉煮咖啡。戴家好吃零食,小点心很多,当长辈的面品家骥的手艺,客人当然说好,家骥十分得意。
客人被拉进他黑暗的后厢楼,灯全部打开。很奇妙,吊灯、壁灯、床头灯都是彩色纸自己折的罩子。家具和小沙发是他设计了让人做的,确实别致、好看,上海滩没第二家是一样的。墙上有两幅大画,一个中西式的二层房子、一幢花园洋房,镜框角别着小照片。家骥叹道:“这是我爷爷在南京的房子,这是我外公在马思南路的房子,不谈了。”
天熊来过这小间,记得原来挂的两幅,是他制作的世界人民想望天安门、女旗手指方向的两个套色版画。
晓风看墙角的三角酒橱里的各色咖啡具。天熊看居然有女子气的小梳妆台,还有进口香水之类,想起麻叔的闺房,笑道:“大表哥,你这房间要请来小女工实地看一下,马上解决。”
家骥正色道:“别开玩笑,厂里女青工我不要的”,觉得不够准确,又拖一句:“除非家里很好。”
晓风发现沙发后露出枪头子,家骥拿出来让他观赏,是把老式双筒猎枪,“是我们家传的,幸亏被我阿弟藏单位里了,否则几次抄家还会有?我背上它,在郊区野外走走,像不像上世纪欧州的猎人?”又从单人床底扯出一把新的汽步枪:“这是我托人才新买到的,猜猜多少钱?”
天熊鄙夷道:“这是小孩子玩的。”家骥承认:“射程是短,十几公尺里还是准的。子弹一分钱五粒,便宜的。”晓芬奇怪:“上海污染厉害,听不见鸟叫,看不见蓝天白云,你打什么?”家骥道:“我们大学里树木幽深,尤其郊区分校,打得到麻雀、白头翁、野鸽子的,我也不是常打。”
“你心不在这上”,天熊道:“你更像是拿了枪在社会上寻对象,看上中意的,砰,一枪!”
家骥自己也笑,叹道:“我吃亏就是这房子太糟,一塌胡涂,我用了电马桶,轰轰响像在工地上,都市里的村庄!我戴家骥,堂堂的艺术家,作品文革前就上全国美展的,大学教师,住这样破的窝,其实不是我——是国家的耻辱!”
晓风道:“是委屈你了,解放二十多年了。”家骥愤然道:“我现在彻底看穿,这里是一无是处,老讲人家西方房租高、收税高,可是人家工资高、救济金高。我们是房租低、不收税——”晓风道:“谁说不收税?天熊,你的工厂上交多少?”
“平均一人一年创利一万元,我年收入四百。”
“哦,先就扣了。我是弄不懂,也不想弄懂。我跟大家一样,离政治远远的,愈远愈好。”
天熊想起这几年他翻的筋斗,问道:“你从前那个搭子呢,朋友兼上司的?”家骥道:“吕仕顺,他结婚了。寻了个歌唱家,人漂亮极了。他住学校的,跟我一样没房。他爷复职了,一封信到上海,市里马上高级公寓分他一大间,到底高干子弟!结婚时女方要排场,锦江饭店包一层。”
天熊道:“你们是同届同龄的,你要加油了。”家骥道:“小时给我看相看八字的,都说我宜晚婚。”晓风道:“那你该遵守,学我姑夫,七十几岁再结婚。”
天熊道:“你错在画家职业病,一定要女人好看,最好是Model。”家骥道:“瞎说!不过女人应该形象好,有诗意。”晓风放肆道:“你就背着枪上马路,遇见中意的上前自我介绍,你这个样子没人当你阿飞的,你现在职业、身份,市面上吃香的。”
天熊道;“这几年你相过多少?有没有一打?”
老实道:“见面的有一打半。好多是我回头人家的。至于我拒绝见面的,三四打都不止,不合我要求。上海滩小姐肯随便见面的?咖啡馆不相干的来一大帮,没四、五十块打不住。我几个老同学,光谈朋友花去四、五百元钱,相当一套家具,结果呢,泡汤!我不做这种冤大头。”晓风道:“你是什么要求?”
“这可复杂了,一言难尽”,迟疑一下,从床头柜拿出纸片道:“不许笑我,提提意见。”
两人看他恭正的钢笔字:“女特美,不要。女上美:本人初中以上,不贴家用或只贴5元,父母识字,房子石库门以上(矮平房不要)。女中上美:本人大学生,小康之家,爷娘高中以上,房子欧式里弄。女中下美:本人大学生或独女,花园洋房或高级公寓且能密月里暂住,爷娘大学生。女下美即丑,不要,除非极特殊。”
两人骇然,太像他本人了。晓风笑道:“黒白木刻,刀刀入木。”家骥道:“有人介绍,我先要看照片,对照表格,决定见不见的。”天熊道:“女人特等美,可遇不可求,为何不要?”家骥道:“美人倾国倾城,岂是我能争到的?争到手也是祸水。”天熊道:“那你怎么看自己?打多少分?”
“我很现实的,我是标准中等”,心里想我可是中上美,“不算好看但还可以,不吸引人但不讨人厌,缺点是年龄偏大。你们看呢?”说毕站穿衣镜前,自我审视。
晓风道:“这条我看不懂,要爷娘大学生做啥?”
“这是教养问题。而且我爷娘是大学毕业的,尽管不是名牌。”
天熊道:“你准备窝做在女家?”
“不,就这间。上海人有多精怪,房子肯给女儿?”
“那何必写洋房呢?”
叹道:“小弟弟,你们不懂了,这是精神要求,我就是洋房主义,绝不动摇。”两人笑他中邪了,只重房子不重人。家骥不服:“胡扯,你们生在福中不知福,住得好不体会。有几次,我的心很受伤的,才见面,女方开口就是:你家什么房子,抽水马桶有伐······”
晓风同情了,想起什么道:“我家隔壁邻居,有个老姑娘,论调跟你差不多,她娘托我姆妈留心呢。也有一张表格的,人要江浙两省,但全钢半钢不要,矮平房不要,棚户区不要,单眼皮不要,集体所有制不要,人太高不要,太矮不要,要一米七十到七十二,上下误差顶多二厘米——”天熊道:“帮她定做一个。”
家骥道:“我一米七十。还有什么要求?”
“我管她呢!”
“不,你要管。她长得如何?”
沉吟道:“女中美吧。可是年龄很大了,家里是清爽的,只有寡母和她两人。”
“她们住的房子——”
“跟我家一样,也是一层,前有洋台,后有煤卫,独用的。”
家骥激动道:“晓风,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好说,回家跟姆妈说一声。”
天熊道:“女的年龄一大,思想就复杂了。她是干什么工作的?”晓风道:“谁知道,好像是坐办公室的。是个头等疙瘩货啊,表格上还有什么,我也不清楚,表哥你的要求又这么细,恐怕难办。”
艺术家惶急道:“你要偷懒了,我是合情合理的。”天熊道:“表格是死的。”家骥道:“人是活的。”晓风道:“哦哟,好像缘份来了!人也活了!你看个日子吧,我让姆妈想法引她来这里看看,双方有意就谈下去。”
表哥千恩万谢,又央告道:“我这房是我的心病,要么寻个公园,或咖啡馆,当然钱我来。”天熊道:“她看了这房,就彻底了解你了。也好也不好。晓风,其实就在你家好了,省得大姨跑!”两人都说妙。临走晓风想了好久,想起这女子叫燕子。
家骥很激动地一直送他们到车站。
约见那天,天熊不肯去看热闹,没心趣做电灯泡。家骥提早赶到晓风家,多少年没去,已经记不得了。晓风家是很旧的联体别墅,花园大而荒芜,外墙剥落。走道和扶梯黑暗,到处油腻腻的,因为住了好几家,底层厨房挤。晓风爷的单位挤压去两间房,家里连忙把亭子间做了厨房,造成没法再挤的形势。大姨、姨夫是没政治问题的,尚且如此!家骥打扮得更精致,向大姨送了礼,说娘叫他代问候。大姨夫避开了,出外散步。
时间一到,隔壁的母女准时上楼来。很慈详细巧的老太,人白白的,姑娘缩在背后,羞怯得厉害,她第一次来,晓风几乎不认得。两个老人是熟识的,大姨说姑娘叫李燕,大家叫她燕子。矮而丰满的身子使衣裤涨鼓鼓的,像飞不动的母鸡。长相是端正的,大眼睛有动人之处,可能是接近家骥的中上美?人是有那个年纪了,暗肤色叫人想起人老珠黄的话。可是并无与年龄俱来的沉着,头都不敢抬。自听说家骥是大学教员,又是画画的,她很动心。她父亲原是画美人月份牌的,钱赚得动。解放后改画脸盆、热水瓶,因病早逝,才唸高中的她辍学工作,因为娘没工作。没本事画,只好抄写、打字。有只重虚名不重人的思想,所以这天是唯恐被人相不中。
艺术家见人后觉得失望,如果在课堂里或马路上,不会对她多看一眼。同时有了几分把握。
晓风让各人坐定,上他煮的咖啡。家骥品后,自叹不如。拿出带来的东西道:“你要看的,我寻出来了。”晓风莫名其妙,展开看一幅是年轻女子弹钢琴,明白道:“这是文革前出国展出的?”家骥老实道:“有这么一说,后来没出去,得奖后被美术馆收购了,这是复制品。”另一幅是另一个姑娘,浴后在晾晒裙子,家骥说也是重画的,原作被华侨买走。
画传给大家看。大姨大惊小怪,说的话很可笑:“画得真像,你还有这本事,看不出。”大姨是直鼻子直下巴大眼睛,跟天熊姆妈一样说话直朴朴,人家也看不出她是大学毕业的。晓风对娘的评价是:人云亦云,糊涂透顶。脸像娘的儿子性格是像爷的,清高自许,所以爷躲开了。那母女俩当然说好,表示佩服。
晓风道:“这是你的理想吧,气派不大。”家骥道:“你懂什么,中国画里没有比木刻更革命的,我已经和平演变了,你要我画刀画枪吗?运动初这画受批判的,是我白专的罪状。”
晓风笑道:“希望你继续变修,不过天熊说画像文章,人穷了才会好!希望你今后画不好。”艺术家道:“岂有此理,他今天不来了?看我驳他。”
大姨问那画卖了多少钱。家骥眉飞色舞回答,说买了高级羊毛毯,至今没用,一件羊毛衫,还没穿坏。多出的钱,存了银行。大家发笑。大姨又问他月薪多少,他报出数目,补充说自己不会烟酒,花不到一半。晓风道:“谁不晓得你是大财主,以后要向你借的。”对母女道:“这个艺术家一点不浪漫的,跟我不一样,他不要白相、不肯旅游,不会拍照,像乡下人腌在家里的。也不作画,拿个汽枪朝窗外打麻雀!”
燕子娘笑着探问:贵府是在哪里?家骥慌张道:“我住学校里的。”
疑惑道:“学生要住,先生也要住?”
晓风解围,说他家里也住,有一间的,大学里空房多,教员都弄个落脚点。大姨插话,说他小时住他外公的大洋房,比我们这房子好多了,那排场她是亲见的。家骥扬眉吐气。
晓风替表哥问燕子是什么工作。轮到母女俩惊慌了,说起她爷的事业。家骥听说是装饰画年画之类,胆气大壮,请教大名,说那类画名家他都知道的。母女发窘,晓风怪他道:“下巴托托牢,你也不过是候补大画家罢了。” 家骥忙赔罪的傻笑。燕子大胆报了几个名字,说是她先父朋友,她见过的。家骥说久闻大名,发议论道:“都是自学成名的天才啊,不比学院派差。我们那批教授,稍有成绩,旁若无人,很多狂妄分子。生活上岂止是舒服,简直奢侈。抄家时我亲见的,有人光古人扇面就两个柜,有人书桌里暗机关,嵌着钻石、大条。现在慢慢解放了,要过好日脚了。别看他们像昏老头,整天没睡醒,国外市场上谁的画什么价,是涨是跌了如指掌——”
晓风见他庸俗,讽刺道:“你恨不得跟他们一样。”家骥叹道:“不行啰,美国人来后,中国画吃香了,进口画种像水彩画、版画没人要。改行太晚了,今后只能搞搞教学,这辈子卖给学堂了。”
大姨说大学教师还不满足不应该,人家梁天熊卖给工厂做苦力呢。
家骥咖啡一再续杯,后又喝茶,他有一紧张就猛灌的习惯,终于屏不住了,脸色尴尬。晓风会意,指指门外。家骥起身,看平列是三个一样的房门,拉开左边一扇,是塞得满满的壁橱,忙关上。晓风过来拉开右边一扇房门,家骥蹩红脸出去了,不忘带上门。
好久不见家骥进屋,晓风耐不住了,去卫生间看,没人。回进屋无话,众人正猜疑,家骥气喘吁吁上来,说附近没有公厕,他走了好远。大姨说房子里有的,他说知道,但是楼下的卫生间锁住了。晓风诧异地打开中间一扇门,家骥眼前白花花一亮,有浴缸的十平米盥洗室通房内和房外各一扇门——后者就在房门外扶梯口。母女脸上狐疑,他连每层有卫生都不知道?他住的什么房子?
家骥很窘,大姨会意道:“他爷娘来上海晚了,只租到石库门房子。”那娘哦一声,矜持起来,像丈母娘面孔了。晓风不平道:“房子是国家的,有什么办法!我们不是被收掉一半······上海地方,教授住破房子还有呢!”看一眼家骥:你的表格!
打破难堪的是燕子,她恳切道:“这倒是的。”大家心一轻松。晓风觉得差不多了,让家骥参观后晒台和改成灶间的亭子间。不带表情的征求看法,说不能勉强的——老练不贪好处的媒人都是这程式。
家骥说未看清女方脸,愿意再接触——他是相亲的老资格,不露出满意,又留了后步。晓风又去大房听母女意见,娘不表态,燕子红了脸微点首。
于是再通知家骥。宣布解散,以后他再牵头。家骥心中遗憾,没让他陪女方外面走走,送她回家。又意识自己错了,就在贴邻还用送?
天熊在家,已经忘了这事。一个月后的夜里,戴信让、徐丽夫妇来访,送了礼,感谢天熊出力。梁廷夫妻不知道这事,很高兴。天熊听说已经敲定,大为惊伢。徐丽说燕子已上过门,她也在咖啡馆和亲家母见了面,一切十分满意。一个月后要结婚了。若发生什么问题,还请天熊帮忙说说。因为窝做在女家,他们很过意不去。天熊姆妈很吃惊,说这是少见的。
次日天熊就去大姨家听细情。大姨母子很得意,大姨夫也吃惊:“你们做得成媒人,真是没想到。”说他年轻时也为很多人介绍过,从来不成功。大姨说主要燕子很看中他,说是崇拜他。娘也随她了。家骥最近天天晚上来她家,她碰见过,燕子让他穿睡衣睡袍,煮咖啡,像房主人一样。天熊说徐丽请他留心,有不顺的事帮帮忙,还有什么不顺呢?
晓风发笑,补充一段趣闻:“家骥是没出息,小气得吓人,有天来找我,问燕子娘靠什么生活,因为才知道她从来没工作过。我知道她家有底子的,燕子大概调皮逗他。家骥意思通过我去模清她家有无存款。我心绪正不好,一时光火了,说她家穷透了,就指望要女婿养的,所以一个个谈不成。他脸煞白,怪我没事先弄清,像吃错药一样,灰溜溜走了。几天后燕子娘慌慌张张来,说宝贝女儿哭个不停,家骥无缘无故冷淡了,约会时不说话,不请她吃点心。我不敢恶作剧了,说让他看见有存款单准保没事。结果我打电话到他学校,请他为燕子家的存单转账。他马上来,看到八千块的存单发呆,当天办好,送去她家时笑容满面,并带去自己一张一万块的存单,交燕子保管。双方大喜,大概那天就定下来了。”
天熊诧异道:“他有一万块?”
“是真的。”
“我家没有。”
“我家更没有。”
大姨夫对儿子道:“败也是你,成也是你,他这样喜欢钞票,将来未必是好事······我在琢磨他像谁,哪里来这套俗骨。”
大姨道:“这孩子节约。听燕子讲他没什么好衣服,也不会吃馆子。据说有过想法:如果不结婚,准备积到两万块才开始化,好笑不好笑?他爷娘来过了,说儿子存款里有卖乡下祖屋的钱,分给两个儿子的。老二到手就花光,他一分不动存银行。现在住厂里的老二高兴了,有房子结婚了。哦,他爷娘到你家也去了,送的什么?懊,来这里也送的,老戴和徐丽还是有派头的,比他好多了。”
晓风道:“他专门来谢过我,说我是大媒,送一套难看的粗瓷咖啡具,重得要命,我真不想要!燕子比他大方得多!”
天熊同意,陪他叹气。社会闷窒没有前途,人是会畸形、自私、吝啬的,但不必到如此程度。不禁想到晓芬、国容,自信自己要结婚,不会这样俗气可笑······
一个月后,真的办酒结婚了,如此速度,上海滩难寻第二家。大概从前是太慢了,现在报复性反弹。由能干的郁晓风主持一切,(女家求他的)先在上海大馆子包一层,男女方合办的酒席。酒后全体放车子去燕子家,参观以后的新家。最后车子去外公家,度蜜月的洞房,要住满一个月的。嘉骅没用上的,家骥用上了。
这天大姨家和燕子家是灯火通明,照相师从上午就开始忙起,包括给不相干的朋友、小姊妹留影。人人脸上挂着笑容,人活着还是有意思的,有幸福的生活可以憧憬······梁廷夫妇很高兴,本要返沪的天晶和男友小夏提前赶到,当晚来吃酒的。他们还没结婚,两人正在温课,尤其是小夏,发誓要考上中科院上海分院的新项目研究助理试招,户口到上海,再结婚。敬酒时,天晶教育表哥道:“我看人家人相、家里都比你好,你好好待人家,不许闹笑话。”被灌得脸通红的家骥笑呵呵,一切答应,反问道:“你们结婚怎么不喊我啊?眼里没我这个表哥?”天晶道没结呢,到时不会漏掉他。他惊讶了:“你们时间这么长······世界颠倒了。”天晶道:“是你在颠倒。你要好好谢谢我,没有阿拉阿弟去你那里吃咖啡,不会有这好事,承认伐?”家骥一切认账。
姐弟俩背人议论过,天晶道:“我是真心话,燕子还不算好看?好看的。家骥高攀了。”天熊不以为然:这顶多是女中上美吧?又笑自己:中了家骥的毒了!
家骥发动女家把压箱底的旧物摆出来,新房和洞房都是旧瓷器,文房四宝,弄得像市面上新开出的旧货寄售店,确实庸俗。他那两幅姑娘画和沪宁故居图也挂出。女家亲戚不少,有从前做颜料、绸布庄生意的,本来瞧不起燕子家,今天见男家阔亲戚乌压压一片,不敢神气了,同时为燕子高兴。
家骥虽然小气,人是有骨气的,单位头头一个不请,只通知了他以前的死党吕仕顺。吕带了夫人来,果然是歌剧院一枝花,漂亮夺目,家骥评为女特美的。天晶听说,注目她良久。詹叔清正好出差来沪,跟天熊来吃酒,随一份礼。他和见过的云鹏同坐喝酒。听说吕是高干家庭,上去结识。因为酒上头,一见如故。叙起来,是吕的父亲级别高,解放初在上海掌大权的,是陈毅的红人,后来调走的。最后在外公家,两人走到花园里唠话,叔清骂上海的头,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改朝换代,对不起,改不成要掉脑袋。吕仕顺醉熏熏附和,发牢骚骂人。
戴季龙、钱芬夫妇带嘉骝来的。酒席上恭维过戴信让夫妻的福气后,又吹起来:“我们嘉骅福气也不错,他爱人李玛丽是年轻漂亮,不信你们问天熊,他见过的。他老丈人医学院是教授,从前专为宋美龄一人服务的。嘉骅正在办厂,办好几个,办成了答应他长住上海,驻上海办事处主任,那是国家处级干部······”嘉骅爷一声不吭,像没听见。嘉骝背了人对天熊道:“玛丽快要生了,她爷娘不认她,当然是说说气话。我爸凑了点工资,准备寄去,买些鸡蛋给玛丽做月子。家骥结婚,一送礼,钱又紧了······”
厚哲默默地观察,不随意批评。对晓风和天熊说新单位的有趣事,他又全心爱上新工作了。晓风不耐烦,逃开他。晓风的妹妹、云鹏的妹妹又跟在天晶后面,尾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