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曾經立誌,長大以後, 要當一個賣肉的。(咦, 怎麽這麽難聽?專指賣豬肉啊。)
我那時最愛吃肉了,爸媽姐都說我會半夜忽地從床上坐起來喊,“大肉肉。”媽說,肉是有定量的,每人每月一斤肉半斤菜籽油。一斤肉去骨頭去皮就沒剩多少了,所以要省著吃。
每次媽帶我去買肉,都希望那個胖阿姨心情好,能多給割點肥的,少點骨頭和皮,雖然這兩樣也寶貴得很。人人都知道肥肉好,可以煉油,煉好油後,鍋裏留下聞起來就會流口水的油渣。媽拿油渣烙餅,蒸包子,包餃子,怎麽做怎麽好吃,怎麽吃也吃不夠。
當時想,如果我是賣肉的,就可以天天吃肉;我媽來買肉, 我一定挑最肥的割給她,一絲兒瘦的都沒有。
如果做不了賣肉的,沒關係,當黨委書記也行。黨委書記不僅管著賣肉的, 也管著排隊買肉的。
媽常常讓我去小賣部排隊,有時買肉,有時買菜或別的什麽難得的東西。隊有時太長,排在後麵不知道裏麵在賣什麽;有時聽說要來什麽新貨,但還沒來,大家就排隊等著。大家都排隊等著的一定是好東西,跟著排總不會錯。
我不高興每次排隊都有人插隊。有時我明明排在很前麵,可是插隊的人太多,到後來擠來擠去,一隊變兩隊,兩隊變成一團球,我就變成一團球外的小黑點。 後來媽就不讓我去了,因為我什麽也排不到。
有時聽爸媽談話,感觉好像黨委書記最大。如果我當黨委書記,就不準插隊,誰敢不聽?
不用排隊的好東西也有。合作社玻璃貨櫃裏經常有賣豬肉罐頭的,一罐裏浮著半罐白花花的油。肉少不要緊,把豬油舀一點出來跟醬油拌白飯,可香了。可媽說,罐頭太貴了,要生病的時候才可以買。醬油膏得從北京帶,也不能浪費。
跟爸去河東店買菜的時候,我見過人家吃biangbiang麵(棒棒或梆梆),還有粉皮,麵皮。粉皮是棕灰色的,麵皮是白色的, 都紅的綠的堆成一大碗,肯定有醬油、醋、蔥花和辣椒醬,也許還有香油呢。吃這些不需要排隊。
一次我右手拉著爸的手,頭一直朝左邊扭著看人家吃,走過去了還回頭看,一下被一塊石頭絆倒,把膝蓋摔破了。回家後,媽拿來一斤糧票,跟來學校賣麵皮的老鄉換了一斤二兩麵皮。媽手裏每月攥著那形形色色的供應票,總能想方設法擠點水出來。所以除了喂飽幾張嘴,有時還能搞點零食。
媽偶爾也會拿回來幾根不要肉票的豬骨頭,洗淨,去血水,放清水煮,加點鹽,熟了後撈出來,讓我和我姐先把骨頭上的肉啃啃,她再拿去洗淨, 熬湯。我和我姐練就的啃骨頭技巧堪比她家那隻德國牧羊犬的。
有一次,爸從河東店買菜回來,放下背簍,把蓋在上邊的青菜拿開,從裏麵捧出一整顆白白的生豬頭,嚇人一跳。媽很高興,家裏又可以好幾天有葷菜了。後來爸找來鋸子、斧子和刀好一通折騰,終於把豬頭劈成兩半了,要不然哪有那麽大的鍋來煮呢。
曾經有幾個叔叔嘴比我的還饞,湊錢跑去買了鹿肉回來。回來煮一煮,味道越煮越臊。我媽說煮這些野味要放很多去腥的調料,可能年輕人不懂。可他們真的放了很多蔥薑什麽的,大料花椒是定量的,也舍得了,還是去不掉騷味。原來他們買的是狐狸肉!
還有一次,學校運來一卡車豬大腸,每家都分到了。應該是過年的時候吧,至少大家都高興得覺得像過年了。那幾天,家家戶戶燉豬腸,校園裏老飄著---按漂亮的李姐姐的說法---一股炒雞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