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路》第144章 山里山外
作者：叶蔓菁
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岭顶，回头看着田野，以前在家里耕田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飘到眼前。一年两茬，整天都是汗水加泥水，天热时晒得皮焦骨痛，天冷时冻得手脚赤裂，为了赶时令，该插秧就要插秧，该踩田就要踩田，要收割了，一天都不能停顿，最怕谷子熟了又遇大雨天，要是谷子不能及时收割，在禾秆上发起芽来，那就惨了。谷子收回去了，又要赶在日头旺的时候把谷子摊到平地上晒干，还要……，突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在稻田里踩田的事。
那一天，天气特别热，太阳照得刺眼，她带着一顶草帽，柱着一根小竹竿，在泥浆里踏踩，要把稻草根踩到泥巴里，泥巴从她的脚趾缝中穿过，觉得痒痒的。她踩着踩着，居然想起电影《奴里》里的舞蹈，于是幻想着她的头上戴着美丽的花冠，脚腕上系着叮咚作响的铃铛脚链，踏在翠绿柔软的草地上，跳起印度舞来，那是小时候妈妈教过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是舞蹈的节奏，她好想真的舞起来，像电影里一样，踏左边，踏右边，踏前面，踏后面，转身，扭腰，伸出手来，旋转……，她想毫不顾忌地跳起舞来，但猛然醒悟，不能那样，她不能跳，要是让人看到，肯定以为她疯了，家里已经有一个…… 她停住脚步，走到小河里，慢慢地把双脚洗干净，再慢慢走回家去，走的时候故意让自己的脚步不要按照节拍迈步……
脚下的黄泥山坡上只长着稀稀疏疏的狗尾巴草，那黄色的泥土和电影里的景色真像，那悠扬的歌声又从远处飘来，“阿扎咧……，阿扎咧……”，歌声、鼓声夹杂着风声灌入耳中。
又记起有一次，她上山打柴，到松树林里用长柄钩刀钩松树的干树杈。当她挑着一担柴草往回走，经过这里，她把柴草搁在地上，歇息歇息，也听到这个歌声，“阿扎咧……，阿扎咧……”。那时候，她抬头望着蓝天，望着蓝天中漂浮的白云，感觉在同一个天空下，大山的外面，还有着很美丽的世界，那里有舞蹈、有歌声，而在这山沟沟里，就只有汗水和山风吹过的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她和弟弟沿着小路翻过山头，来到了橘子冲口，她家有一块小小的稻田就在橘子冲的最里面。
走着走着，又想起以前，有一天她在橘子冲干活时遇见一个人，那是大城市来的一个女孩子。那一天，她在地里锄稻草根、顺便修补修补田埂，看到阿九的妈妈五娘带着一个长得白白嫩嫩的女孩子来干活，那个女孩和石兰差不多年龄。
“阿兰，这么勤力啊！” 五娘见到石兰，远远地就打招呼。
“五娘，你也来锄稻草根啊？这位姐姐是你家亲戚吗？”石兰朝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大声说话，在山冲里，稍微大声讲话都能听到声音在山谷里的回响。
“是啰，是我家阿九的表姐，城市妹子啵，来我家住几天，她说来帮我干农活。”
那个女孩走到石兰身旁，主动和石兰讲话，谈话间，得知那个女孩的小名居然也是阿兰。
“我来帮我姨妈干活，顺便减减肥。”
“减肥？” 石兰不知道什么是减肥，但也不好意思问。
阿九家的田在石兰家的田旁边，只见那个阿兰举起锄头，一锄下去，锄头的木柄居然断掉了，在和铁锄连接的位置断的，还什么都没有锄到呢。
五娘就说：“这把锄头是好久没用过，木头都朽烂了。也难怪，你是城里人，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命。” 石兰心里也在想，就是哦。
那个阿兰就站在旁边看，看五娘和石兰两个人锄地，偶尔也接过锄头锄三两下，但毕竟是城里人，没干过农活，根本没力气，锄得不够深，只好把锄头交回五娘或者石兰，然后好无聊的样子。
石兰告诉她，山上有一棵很大的禾线子，阿兰说想去看看，石兰就带她去看。那是在一个簕蓬的上面，石兰抓起一根禾线子的藤，踩在藤上弯曲的地方，然后像荡秋千一样荡到两三米外的悬崖上，那里有几串很熟的禾线子，摘到手后，荡回来，递给她。她还要，就留在山上继续摘禾线子，她只敢摘簕蓬边上的。石兰跟她说：“小心，别踩空了，掉下去就惨了。” 然后就回到田里继续锄地。
过了好一会儿，石兰站在田里，跟山上的阿兰说：“山上还有番桃，你要吗？”
“番桃是什么？我不认得。”
石兰又爬到山上，一棵棵番桃树找，虽然树上长有许多番桃果，但都不够熟，好不容易找到一棵，满树都是熟透的番桃果，摘了几个给阿兰，又摘几个拿到田里给五娘吃，自己也吃两个。
阿兰摘了许多番桃和禾线子，把番桃装满口袋，把禾线子装到布帽里，满满一个帽子的禾线子，紫色的果汁冒出来，把帽子都弄脏了，怪可惜的。
石兰跟她说：“这里叫橘子冲，因为山上的洞口有几棵野橘子，很酸的。”
“我们去摘？”
“我们去摘？”
“在半山腰上呢，太高了，再说了，还没熟呢，就是熟了也很酸，不能吃。”
城里来的阿兰其实很想去看看野橘子树，但是看看山头，确实太高，就算了。
半天过去，石兰的地锄好了，她就帮五娘锄，又锄好了，大家就一起结伙回家。走到橘子冲口的时候，看到一条水沟，沟底全是漂亮的大眼砂，一颗颗的，就像淡黄色的珠子似的。
“我想要点这个，带回城里养花。” 那个阿兰说，就跳到沟里，抓起一把大眼砂，可是身上没有装砂子的东西，正左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石兰说：“我找些竹壳给你装砂子吧。” 附近有几棵大竹，竹根散落着许多竹壳，石兰跑过去，拿了几个竹壳过来，折叠成漏斗样，在里面垫上大片的叶子，装进砂子，包起来，又扯来几根茅草捆起，包了一大包，递给阿兰。
“我还要一包，带给我的好朋友。” 她说，于是石兰又去拿了几个竹壳，又包了一包递给她。她开心地拿着两包砂子，口袋里装满番桃，五娘帮她拿着装满禾线子的帽子，满载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