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色彩,一大块和一小块,躺着和竖起来,到底是怎么样的差别?也许色彩落在衣服上,我们都还有些经验,但是拼接在房子上,到底观感如何?我和老爷都一筹莫展。我们花了些心思去看各种showhome,花了些时间去感受材料之间的异同,在取舍之间考虑价格和承受能力以及孩子的成长需要。
建新房,甚是繁琐,然而新生活也在繁琐里铺开一条希望的路。我们常去看房子搭建到什么程度,在完全看不出结构的木框之间猜想我们未来活动的区域---我们会在这里做什么?没有比期待更美好的感受了,甚至它超过真正实际的实施。
比起一切簇新的房子,我们从老屋搬过来的东西更显得简陋。
2006,就是在这样的简陋里,新屋子引来了一批批客人。
远道而来的华茂夫妇,坐在我们尚未添置新家私的家里,赞叹落基山脉的美丽。后来我们也去了他们居住的旧金山,参观了所有惯常的景点,还去了一处制高点可以俯览整个湾区,去了九九大华比较海鲜的差价,去了一家地道的上海菜馆。可是,现在但凡有人提到旅游旧金山,我和老爷自动的不接茬。
往事像风一样在心里抖动。那个白杨一样挺拔的华茂,一年前因病走了,今天刚好是一周年。
去年的此时,我也想不到我会坐在一个新的地方,而怀念如旧----悲伤都是细节里的。谁都不会在道理里迷失,然而道理终究是隔了一层的。
附近的客人中间有一位我们朋友的妈妈,她和老伴一起来探亲并准备迎接孙子的出生。除了来家里做客,还和我们一起去山里踏秋。第二天秋风乍起时,突发脑血栓,很快就走了。
世事无常,有点年纪的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常听到人言讲“神的美意如此”----其实这都是非常个人的感受,自己说自己倒也罢了。既然我们只能在命运里后知后觉,毫无前瞻和预见,也无权变更和抵制,那么能够在人生的变故里找到依靠,有地方哭有地方怨,有力量可以回归常态,已经就是很幸运了。
(二)
安居乐业,过年,生日,有人回流,总是免不了要“吃饭”。大部分的东西是自己做的,那时候有时间有精力,也有心情。忙碌中,周围都是蒸蒸日上的日子。人们开始找到工作,买房,生老二,对移民来说开始自己的“黄金时代”。
也有那谁来家只是坐坐,最多喝杯茶。陈一就常常在跑步的时候,路过我家,和老爷谈谈最近听了什么好歌,偶尔也下到地下室吼两嗓子。茶过二浇,即便告辞。我家的卡拉ok机器还是陈一从中国背来的,刚刚安装的时候,都挺兴奋,吃饭倒成了由头,嘴一抹,都钻进地下室去了。架不住人多势众,个个都圆了明星梦。
说起来陈二和我的关系古老而久远,但是陈二基本上是个远离人群的人。我刚搬家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后来再请,就被谢绝了。陈二做什么都很有架势,他一出手我立马就降到帮厨的水准。他切盐水鸭,就仿佛他已然卖了多年的鸭子。有一天我坐在已经越发像样的家里,接到电话得知陈二其实重病在身有日子了,只不过他不想为人知晓,自个儿扛着罢了。那天,刚好家里只我一人,外边在下雪,冷,又冷清。
终究陈二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他和他的病斗着,如今是他占上风。
陈三也是从未有机会到我居住了八年的家里吃过饭。我们在东部时楼上楼下的住着,我们搬到西部前,他们请我们吃饭。后来他们也搬过来,却在另一个城市。等到他们搬来我们同一个城市,离我家很近,我们尚来不及高兴,陈三就生病了,她坐在我家沙发上郁郁寡欢。她的病必须服用一种药,药物有致人抑郁的作用,而她本来就是心思重的人。我劝说的话,连自己听起来都无力,干脆就不说了。想着反正住得近,有空带她出去晒晒太阳,聊聊天,像我们在东部时每周挤在一辆破车里去买菜那样,近距离的呆着,或许能分散她的注意力。陈三原来像所有的福建人那么聪明能干,目光灼灼。
住进新房的这么些年,七七八八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一样不少。人到中年,生活就是一个结挽着另一个结,谁也逃不掉。但是各人的性情,即便可以见招拆招,有的人快乐,有人不快乐。
陈三决定回国治病,一走就是半年。半年以后,我也搬了家。
月前知道陈三回来,病稍减抑郁加重。打了几次电话,都说不想见人。
(三)
2011年左右,老爷忽然说起看房子的事儿,我惊诧不已。当初我们住进来时,以为我们会一直住这里呢。我的心理上完全没有ready,我说他“发神经”。老爷说看着玩呗,于是就拽着我去看。每一个房子,无论贵贱,我都看不上,挑一堆毛病。看完回来一进我们这个圈,我就满意的说“那里有我们这儿好,多齐整多方便啊”。
我甚至一想到要搬走,就隐隐的心痛。孩子们也说“哪儿也不去,就自己家好,没缺点”。老爷势单力薄,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纯属娱乐。
2012,2013,有时候看得不耐烦,干脆就停了。老爷最大的愿望是买个房子,大小不重要,但后院一定得开阔,看得远。
人的心理也怪,三年以后我也从最初的排斥变得接受起来。我们在2014年初终于看到一处合适的房子,看得远,但,也住的远了。
每次回到住了八年的房子办事,由衷的熟悉感,让我的心一瞬间犹如这秋日艳阳。孩子们在这里长大,移民初始从颠簸到安定的生活在这里过渡。
多好的时光。
虽然从今天起,那所房子已经卖掉属于别人了,但那些记忆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