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离天堂最近的路上尽孝

 
 
 
 
哈尼娅已经三天滴水未进。她浑身皮肤干燥,呼吸急促,但眼睛十分雪亮。作为护理,我的工作只是用棉棒蘸着水,不时擦她那干渴的嘴唇。
 
以往挂在客厅的大油画移到了她床对面的墙上,她的四个女儿围在画边,用希腊语唧唧喳喳,指指点点。我知道那画是五十多年前,哈尼娅移民加拿大时,请画家画的她在希腊的住宅。她大女儿曾告诉我:“大房子后面有一座小山,山后就是她们的小学。”女儿们争先恐后地回忆往事,家里一片欢声笑语。
 
我悻悻地来到厨房,真不理解这些希腊人,妈妈病危了,不送医院抢救,却在家里耗着。
 
一会儿,竟听见她们唱起歌来。她小女儿哼着曲儿到厨房,说:“好听吧?这是妈妈教我们的儿歌,‘蓝头巾,飘呀飘。。。”“为什么不赶紧送妈妈去医院?”我忍不住问。“妈妈不愿意。她不想在胃上打洞进食,她想去天堂见父亲了。”与哈尼娅相伴六十多年的丈夫前年去世,九十高龄的她中风偏瘫,但她礼拜天总要穿戴齐整,坐着轮椅去教堂做礼拜。一月前,哈尼娅开始出现吞咽困难,每次喂她进食我总要高唱赞美诗,她听着从小熟悉的旋律才勉强吃一丁点。近日竟然滴水不沾,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就是不送她去医院。唉,这是什么文化呀!我百思不解。
 
走进卧室,看见头发已经花白的大女儿正挥动一条手帕跳舞,其它女儿拍手应和。我弯腰给哈尼娅的嘴唇补水,惊异地发现她嘴角微微上翘,嘴唇合着节拍轻轻蠕动,但目光却渐渐变弱,暗淡下去,不久嘴角的微笑凝固了。
 
牧师来做最后的祈祷,我走出房间,躲到对面公园的巨大榕树下,悲痛象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哭不是为含笑而去的哈尼娅,而是为远在太平洋彼岸,因肺功能衰竭在重症监护室里痛苦活着的父亲。跟哈尼娅同龄的他浑身插管,口中插着呼吸管,胃上打洞插着饲管,他天天老泪纵横,目光已由乞求悲哀变为绝望愤怒。
 
天渐渐暗下来,硕园的明月将我照亮,我哭累了,用手机联系妹妹。妹说:“爸现在越来越烦躁,他总要去拽那些插管,护士只好将他的手捆在床上。进了重症监护室就由不得我们了,亲人朋友每天只限两人探视半小时。每次去也不能说话,主要是在医疗费用账单上签字,三个星期就花费十二万,还不算我们自己花两万买的自费药。”“可不可以让爸回家?”我问。“没了那些插管爸就不能活,我们可不能没孝心。好在他可以报销大部分医疗费用,不用我们砸锅卖铁付医药费,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尽孝。。。”
 
 
我也想尽孝,象哈尼娅的女儿们那样,围在父亲床边,和妹妹一起唱幼时父亲教的儿歌:小小女,要乖巧,不要哭,不要闹。。。只是不知道对父亲来说,哪条路离天堂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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