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自认为对女儿的教育充分尊重了孩子天性，并率先在中国大陆推行家庭民主，更可贵的是没有盲目卷入到望女成凤的虎妈行列。但是，一次开车接女儿放学途中，我们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教育这个话题。她认真地对我宣布：其实，我们对她的教育很失败。说这话时，女儿刚初中毕业，并顺利升入重点高中。我扭头望了一眼后座的女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脚下的刹车、油门都差点踩错了。
身边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然敢下这么重大、严肃的人生结论，我不能不重视。平静了足足五分钟，我们之间的对话平等友好热烈展开。
我：宝宝，说来听听，合着我们前面这15年的辛苦努力，全失败了？
女儿： 黄河泛滥，受灾的是两岸人民。母爱泛滥，倒霉的只有我一个。多可怕啊，妈妈。你的关心、呵护武装到牙齿，我一直在一个密闭的保险箱中长大，就连是否吃饱、有没有穿暖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已经长大了。
回头细想，女儿说得不无道理。我们辛苦一辈子，只为这一棵独苗苗，那种精心和全力以赴只恨不够。连口头禅都是：吃饱没有？再吃点吧！冷不冷？再加件衣服吧！每天上下学，不是自己亲自伺候就是请司机专车接送。坐公交，需要起早贪黑，冒严寒酷暑，担心她累坏了身体；乘地铁，又害怕人多挤不上、下不来，唯恐她被挤落站台，掉进铁轨。只有看着娇小的身影进了校门才又舒了一口气。其实无数次想过，我们年幼时并没有如此金贵，不是一样茁壮成长了？不也没有出现什么闪失吗？可谁让你们是独生子女的一代呢？你哪里知道我们是多么害怕万一有个闪失啊！
女儿：老妈，还记得我们之间签订的许多协议吗？
我：你肯定都记得吧？不妨举例。
女儿：十岁以前，我喜欢芭比娃娃。你们说：如果我能成为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就可以买一个娃娃。小学毕业时，我有了近20个娃娃和无数套娃娃用品、家具系列。但我没有成为乖巧懂事的好孩子，相反比别的孩子更叛逆；后来，我爱鞋底闪灯的轮滑鞋，迷上了“奥特曼超人”系列。 我们有协议：如果我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可以得到心爱之物。我记得自己穿过三双不同款式的轮滑鞋，拥有完整系列的“奥特曼”光碟，但品学兼优怎么界定呢？三好学生、成绩前三名就算吗？ 再后来，我开始在晋江文学、百度贴吧里发文章，有了很多粉丝，我需要写作时间，我希望与读者沟通。 我们之间又有了协议：你们要求我有理想、有抱负、考上前几名市重点，并以奖励欧洲、南美旅行为条件。而我不需要如此破费，只要每周3小时上网时间即可。 我的愿望是一个个具体的小目标，随着年龄而不断变化，经过努力可望可及。而你们对我的期望一如既往：做品学兼优、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孩子。 好孩子是一个太笼统的要求，是无法一个月、一年、或者几年就完成的系统工程。因此，我们之间的协议，往往都是以我短期达到目的、你们长期不满意而告终。最后，主动提出终止协议的也总是你们。
女儿的话像即兴演讲，思路清晰，环环相扣。 我听得一阵阵惊异。 顺着她的思路，我开始反省自己在她成长道路上的言行、作为。一直以为，让孩子衣食无忧，有条件去选择更好的平台、接受更好的教育是父母的职责。我们甚至错误地将良好的物质条件作为诱饵，与孩子讨价还价，让她贡献出我们想要的华丽果实。殊不知，孩子在漫长的成长道路上，多么需要我们一起陪伴、共同参与！ 那些“有理想、有抱负、品学兼优”的桂冠对于儿童、少年来讲，只是冰冷的文字，既没有色彩也没有温度，又怎能激起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的兴趣呢？
我为什么没有花点时间去和她一起布置芭比娃娃的家呢？如果我能和她一起为娃娃做件衣服，而不是直接拎回商店橱窗里的漂亮陈设，我相信那将是她童年难忘的记忆；我为什么没有静下心来与她一起看几集“奥特曼超人”呢？如果我能和她一起融入动漫里，一起崇拜她心中的英雄，我相信她的快乐会放大许多倍；我为什么不能去认真品读她几篇文章呢？这是走进孩子内心世界的最好途径啊。既然她有网络粉丝，也有创作热情，如果我也粉她一回，那对她将会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奖励啊！
常言道：种子播在哪儿，花就开在哪儿；时间花在哪儿，收获就在哪儿。孩子并不懂坐名车和普通车有何不同，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也不在意穿名牌还是杂牌，只要遮体保暖即可；至于名流豪宅，更没有概念，他们只要开心不孤独便万事OK。 而我们常常借口忙事业、忙工作、忙应酬，忽略了用情、用心与孩子交流，并一厢情愿地用我们创造的所谓幸福去找补平衡。事实上，情感亏欠无法用物质替代和找补，童年的七彩、少年的烂漫具有极强的时效性，过去了，只能是遗憾。
我庆幸自己能够迷途知返，也感激女儿的直言批评。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倾听女儿的心声，有意识参与她的话题、分担她的喜忧。在女儿18岁生日时，我们经过充分沟通交流，完全尊重女儿的选择：在家中举办一场推陈出新、别开生面的成人及笄礼。 整个仪式由她和几个同学、闺蜜策划，请来她的发小、朋友、我们的长辈、朋友们作为观礼嘉宾，济济一堂；仪式中的各个环节严格按照古礼要求，着古装、行跪拜礼、训话……那一天，女儿支配着我们的一切行动，也让我们大开了眼界，而我们心悦诚服地被她调遣，很开心，也很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