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叫我如何拯救你

                                                                        三十四

 

 

 

新泽西的午餐时间简直就是碰碰车场,人们从各个公司的工作楼里出来,按着各自的午餐选择,走进靠着喂养这些公司而成活的餐馆。人们常常有约无约地在某个餐馆里碰上,有时一星期碰上一两次,有时半年没见到的人一下子不期而遇。

舒黎想点个外卖回办公室吃,她正想着在网上给Dylan 注册一门SAT备考课程。她一边等着饭,一边把坐得满满的小餐厅扫了一眼。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从不错过任何一个眼神交叉的机会。记得有一次,她的中学同学一家来东海岸看她,他们一起去纽约城逛。在地铁上,同学的丈夫撞到了大学的校友,同年同系,但一同书呆子了四年,竟然从不认识。两个人相见恨晚地大声喧哗了一路,车到了站,俩人一抹嘴各奔前程。舒黎把他们扯住,说,怎么不交换联络信息。两人愣了一下,写下各自Email,算是给了舒黎一个面子。两个星期之后,舒黎无意中问起同学,她的老公跟校友联系没有,她说,那张纸早跟当天穿回来的脏衣服一起洗掉了。舒黎不可理解地摇摇头。

她忽然扫到靠窗的角落那张小桌子上坐着的一个有些颓丧的人,从他头发分外倔强的造型就知道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舒黎告诉前台小姐,她改主意了,决定留下来吃,等饭好了,就送到角落那张桌子上去。

她走到仝豪驰的桌子面前,等他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拉开椅子。豪驰一扫脸上低沉的神色,客气地打了招呼,请舒黎坐下来。

他平时很少见到她,一年一两次在圣诞或中国年的聚会上见到,知道舒黎除了跟金麦几个经常嘀嘀咕咕之外,在新泽西的地产业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他随便地问了问Sandy之后海边地产的走向,舒黎也随便应付了几句,心想,大男人们都是打死也不会求救。

“这几天你们家又刀光剑影啦?”她轻描淡写地调侃着。

豪驰愣了一下,本还想挣扎掩饰,维护男人的终极尊严,但还是放弃了。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小麦的脾气,受不得一点委屈。小题大做!”他知道舒黎比他还清楚他的水有多深,火有多热。

舒黎喝了口水,说,“金麦有一身毛病,这我知道。但你的问题是,你还是非她不娶。不是我护着她,你这回也是太过了。你紧张她,就多买点礼物,多说点好听的话,跟踪她实在是涉及信任危机。别说金格格,换个人你恐怕也难过关。”

豪驰低下头,抓抓脑袋,“我开始只不过是好玩。我知道我做得太过了,我向她彻底道了歉,可她就是不依不饶。”他吸了口气又说,“其实我知道她没去做什么离谱的事,我只是恼火她总是啥也不肯告诉我,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她生活之外推。”

舒黎扑哧笑出了声,“以后无聊了,去割草,或者找套百集电视连续剧看看,别再耍这种小聪明了,也老大不小的了。”

他咧咧嘴,笑了,可一想到回家要面对的乱摊子,又拧起眉头来了。他这两天给金麦打了无数电话,她都拒接,回到家也不理他。他听见小薏怯生生地问姐姐,“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吗?”金麦对他没好气倒是家常便饭,但这次似乎果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金麦跟她们几个女人分享过她和豪驰前半辈子的纠缠。他从一上初中就盯上了她。他是全校的学习尖子,而她每次考试都是险象百出,上高中时,也是爸妈凭着关系把她塞进了重点高中,又和豪驰狭路相逢。

当豪驰被全城敲锣打鼓地送进清华时,她无限侥幸地低调进了北京一个三类院校,有滋有味地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涯。大三的时候,豪驰穿着光鲜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捧着一大束挡住了他的脸的红玫瑰,紧张地站在金麦的宿舍门口时,她差点把门关在他的脸上。她把他让进来,等他说明来意,然后镇静地说,“你坐会儿,我去买些饮料回来。”然后转身跟宿舍的小丫头们低声说,自己逛夜市去了。

金麦给豪驰唱了空城计,他并没有记仇,在北京还常去学校看她,回老家就常去看她爸妈。金麦说豪驰太阴险,走了上层路线,借着她妈的手,把她和她初恋的男朋友拆开了。

她和她初恋以及终极爱恋的男朋友是大四一见钟情的。大四功课不忙,于是恋爱专心,很快海誓山盟,决定厮守一生。他领她去他家见父母,但她第一轮面试就败下阵来。他妈横竖看不上她。她一辈子没受过这委屈,忧忧郁郁地回到学校。他赶回来,铮铮誓言地告诉她,如果她和他妈一起掉进湖里,他当然是先救她的。她流着泪点点头。

结业考试把她绊倒了,她专业课没及格,拿了个肄业证。爸妈在小城还可以把她扶上马,送一程,可这到了皇城根儿底下,也气短了。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她。她也是人生第一遭觉得无助了,如果没有毕业证,就意味着没工作,还想从未来婆婆手里抢男友谈何容易。

就在这危急时刻,豪驰挺身而出,信誓旦旦地跟金麦妈妈说,愿意不离不弃地接收她,还要带她投奔大洋彼岸。妈妈感动得一塌糊涂,致电金麦,以命相逼,令她马上回家。三个星期之后,他们领了结婚证,再五个星期之后,豪驰飞往美国。

金麦一直怨恨豪驰的是,他从未给过她一个机会,让她跟她的男朋友分手。

 

舒黎见豪驰分神地看着窗外,有些于心不忍地说,“你准备怎么办哪?”

“你就看她换工作的干脆劲儿,闹离婚还不是一飞脚的事!”他没好气地说。

“她那臭脾气也就拿得住你。”舒黎笑了。

“我上辈子欠了她的。”豪驰也笑了。

“五千万?”

“真金白洋。”

舒黎知道豪驰如今在一家知名化学公司里也做到副总监的位置,管着个不大不小的部门。平时也时不时处理一些需要些智商和情商的事务。“你没救了。那你就不能淡定点儿?你真不懂女人?”

“我十二岁认识她,就再没看过别的女人,三十年了也没毕业。”他无奈地摇摇头。

“乍一看,你可真不大象个不淡定的人。”她逗他,想起金麦那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

“头二十年,一见到她,我就淡定不下来,现在,我一看到小芯和小薏就怎么也淡定不下来。”

舒黎正眼看了豪驰,心中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说,“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觉着我疯了。”

豪驰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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