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淌不尽的希望III 跨过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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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淌不尽的希望III
                      第三章 早逝的春天
    科大, 我的母亲, 你带着十年累累的伤痕,迎来了科学的春天. 
    1978年的秋天, 恢复高考后招收的第一批学生, 77 级本科生和 78 级研究生来到了科大, 使这所冷落了多年的校园显得欣欣向荣和生气勃勃. 
    这一年招收的新生中, 年龄最小的是科大少年班的学生, 他们不到十五岁就跨进科大的校门, 他们是时代的宠儿. 年龄最大的就要算 78 级研究生中的老五届学生(老五届是指从文革前入学, 文革中毕业, 66 年到 70 年的大学毕业生), 那一年我们已过而立之年.我们几乎成了时代的弃儿, 但仍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也是同龄人中的幸运儿.  大家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些老五届学生象我们一样, 大都有了一个或两个孩子. 他们告别了爱妻幼子,到这里来重新过学生生活, 二十多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端个碗到学生食堂里吃饭. 和少年班以及77级的学生比较, 我们成熟得多,生活磨掉了我们的狂热和浪漫, 我们不再做居里夫人和诺贝尔奖的梦了,我们能比较冷静而现实地看待人生, 都有着对子女和家庭的责任感.
 

  我和祥虽说是在同一个校园里, 但住不同的楼, 上不同的课, 平时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星期六晚上一块去看一场电影都是一种享受.那时我们的工资是 105 元, 每月给孩子各寄二十元, 我们两人除了吃饭, 几乎不花任何钱. 因为我们还要攒钱去看孩子. 女儿姗姗在四川姥姥家, 儿子海海在江苏奶奶家. 即使一年看一次, 这一大圈的火车票也要好几百元, 这些钱只有靠平时一点一点的攒. 这次回来当学生和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 我已不是无牵无挂的单身贵族了, 我是姗姗和海海的妈妈, 孩子是多么让我牵肠挂肚, 我真是好想好想他们. 尽管我知道姥姥姥爷, 爷爷奶奶都会给孩子们全部的爱, 尽管两家老人经常来信详细介绍孩子的情况, 但孩子们仍然需要父母的爱. 分别时两个孩子眼泪汪汪的小模样一直牵着我的心. 那时和我在一个宿舍里的几个女同学都是这个情况,大家一聊天就说起了自己的孩子.  
  说起来好笑, 那时我有一个习惯, 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当学生去操场锻练时,我就爱跑到幼儿园门口看着一个个孩子被爸爸妈妈接走, 一路又蹦有说有笑, 我真替他们高兴. 虽然我知道我的姗姗和海海不在里面, 但还是想要跑来看这一幕. 我发现有我这习惯的不止我一个, 那些做了爸爸妈妈的老学生象我一样, 经常溜到这儿来看看, 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看看别人人的孩子也是一种安慰吧. 
  那一年寒假, 考完最后一门, 大家连一分钟也不多呆,纷纷跑回家和妻儿团聚去了. 我们两个人无家可回, 又没有钱去看孩子, 只好冷冷清清地在学校里过了个年. 我们这个寒假谈的想的几乎全是两个孩子的事. 
  到了暑假我们把一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了火车票并给孩子买了点见面礼. 我们先到丹阳去接海海.到丹阳已是下午, 最后一班下乡的车已经走了, 天还下着雨, 亲戚劝我们在县里住一夜, 但我们实在等不及了,踏着泥狞, 连夜赶到了奶奶家. 十个月不见, 海海长高了长壮了. 他看到了我们,一下子扑过来. 我在儿子结实的脸蛋上使劲地亲, 紧紧地抱住他不放, 生怕他又跑了. 奶奶叫我们在家多住几天,但我们已迫不及待地要见姗姗.
  当我们三人回到成都姥姥家里, 正是下午, 姗姗在幼儿园里还没放学, 我们等不及, 就跑到幼儿园去接她.当姗姗看到我们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 惊喜地扑上来, 祥把她抱起来, 甩到天空, 说:"长这么大了, 我都快抱不动了." 我们一路走回家, 两个孩子的小嘴不停地说, 好象要把这一年积攒的话都倒出来. 姗姗说, 外公外婆没有告诉他我们今天要回来, 但他心里想着我们这两天会来, 因为学生已经放假了. 她昨天做梦就梦见回家烧着可好吃呢. 回到家里, 我们拿出给孩子们的礼物, 姗姗穿上新的百折裙显得更漂亮了, 海海穿上海军衣, 显得更神气了. 两个孩子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去打螺陀转了
  整个暑假, 我不愿离开孩子一分钟, 象要把这一年我亏欠他们的都在这个暑假补起来.我为孩子们作饭洗衣, 洗澡理发, 我教他们写字画画,
我陪他们游戏玩要.  那一年, 姗姗还不到六岁, 外公外婆已教她念很多唐诗, 也会写不少字. 每天一早姗姗就在院子里念起来: "鹅, 鹅, 曲颈向天歌.....", "两个黄丽鸣翠柳, 一行白露上青天......"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些流传千古的绝句, 从姗姗那清脆的童声涌出, 更增添了诗意.  外公外婆叫她一周背一首诗, 一天描两页红模子. 外公外婆经常抱怨, 现在的年轻人不好好练字,他们一定要教孙子孙女练好字. 他们认为, 书法和唐诗是中国文化的精华,是孩子启蒙教育的基本功.  我们带他们去杜浦草堂, 给他们讲杜浦的故事,带他们去武侯词, 给他我们教孩子们心算, 加减法从一位数到两位数, 数学是锻炼思维的体操, 心算快的孩子将来一定逻辑清晰, 思维敏捷. 
    和孩子们在一起, 时间过的好快呀, 暑假很快过去了,我们又要回学校了, 临走的前几天, 外公外婆已经在给姗姗做工作, 说爸爸妈妈要回科大上学, 如果学好了就能留在学校工作, 就可以把姗姗和弟弟接到科大去上学. 姗姗没有去过科大, 但在她那小小的心灵里, 那一定是个很神秘的地方, 因为大人一提起科大, 都是很严肃很崇敬的. 到走的时候, 她眼泪汪汪地粘着我,当我们上了车, 她却双手仅仅抓住门把不放, 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起来:" 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海海也在车上哭起来, 叫着:" 我要姐姐来! " 车上的人都惊呆了, 谁也不忍把这个小孩的手掰开, 这时外公过来, 把姗姗抱起来说: " 姗姗乖, 爸爸妈妈上学是为了你们, 爸爸妈妈学好了, 姗姗明年才能去. " 姗姗含着眼泪和我们挥别,  车子开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姗姗的影子, 一直到看不见......
    火车上, 海海紧紧地拉着我说, 今天夜里他不睡觉,他怕妈妈走了. 但天一黑, 他就睡着了.半夜火车到了蚌埠车站, 我吻了吻熟睡的儿子, 离开了车厢. 祥直接送他去奶奶家. 
    回到学校我们拼命地学习, 工作, 想把成绩搞得好些,早日毕业把孩子接来. 
    这次回科大我上的是物理师资进修班. 那一年没有人给我们开高等四大力学的课,物理教研室麦汝奇告诉我们, 他从大连请来了一个李正道的同学给我们讲四大力学.我们听了半信半疑, 以为他在开玩笑. 第一次上分析力学课时, 当我来到教室时, 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前排,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又黑又粗糙, 穿一套不合身的新制服, 我当时脑子里冒出的想法是: "老麦不知从哪里给我们找了个老贫农来忆苦思甜." 旁边的同学悄声告诉我,这就是谭家岱老师, 是李正道在浙大的同班同学, 57 年被打成右派送到农村劳改了二十几年, 刚从农村回来, 就到科大来给我们上课.我心想听老贫农讲分析力学大概别有一番风味. 
  当他往讲台上一站开始讲课, 我们都鸦雀无声了. 他讲课时严密的逻缉, 清晰的思路, 熟练的数学推导把我们都镇服了.他每学期给我们开一门新课. 他最喜欢的是苏联物理大师郎道的体系,他系统地给我们讲了分析力学, 数理方法, 场论和量子力学. 后来不少研究生和 77 届的本科生都慕名跑来听他的课. 我们这个课的教室总是挤得满满的. 在当时的科大以及全国能开出象他这样水平的课的老师的确实是不多的.
    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到他宿舍里去看他, 他住在教员宿舍筒子楼里一间, 房间里堆满了很多的书. 我们聊了一会儿上课的事, 就好奇地小心翼翼地问他一些过去的经历. 他一边抽着烟, 一边慢慢地回忆, 抗战时期他和李正道是浙大物理系的同窗, 李正道是他们班年令最小的.  后来李正道去了美国. 1956 年 他刚三十出头, 在大连工学院就被提为正教授. 他当时年轻, 业务又好, 非常自负,五七年给上头提了几条意见, 就被划成了右派, 被送到农村劳改, 老婆也跟他离了婚. 我说,这二十多年的劳改, 您也没忘记您的物理, 我们都很钦佩您对物理学深刻的理解和高深的造诣. 他说, 那主要是年轻的时候基础打得扎实, 后来劳改的时候, 没有别的书看, 自己脑子里就想个题目, 算一算,解解闷. 
  有一年李正道到科大访问, 谭老师陪同参观. 他们两人虽然年令相仿, 但看起来象差了十几岁, 李正道是那么精神亦亦, 神采飞扬, 看到他旁边的神情黯然的谭老师,我完全体会他当时的心境, 我就在想, 如果当时李正道留在国内而谭老师去了美国, 那历史又会是怎样呢? 
    1979年的某一天, 我收到通知去参加平反大会. 在会场上见到不少老年和中年的老师,我大概算里面最年轻的了. 看到他们我在想, 我是不是还算幸运呢? 平反文件一个一个地念着,台下一片轻轻的抽泣声.  会上谭老师的右派问题得到正式平反,并补发了多年的工资.  
  在会上, 我也接到了两份平反文件, 一份是为X平平反的文件,一份是为"雄师"平反的文件, 后面有二十九人的名单. 
  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我的泪水把这张纸湿透了. 我知道这每一个名子的后面都有一个血泪斑斑的故事, 而且我知道还有许多人的名字没有列在这名单上.  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十几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1967 年元月十四日, 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夜. 那天夜里,一辆车子到科大校园里捕了五个" 雄师骨干份子",有人在寂静的操场上大叫:" 抓人了!
"  许多学生, 老师, 工人,家属闻讯赶到了校东大门, 车子被堵在离东大门的不远处就挪不动了," 愤怒的人群在车子外面质问: " 凭什么抓生?" " 写一张大字报就抓人?  这不符合十六条! " 这时我听见车里有人说: " 科大反中央文革的势力太强,简直成了反革命老窝了, 太嚣张了. "  双方僵持了大约两个小时, 最后是调来了警察, 才把堵在路上的人群驱开, 车子才缓缓开出玉泉路科大校园, 但仍然有上千人拥挤在道路两旁和校门口, 在那漆黑的冬夜, 在那凛冽的寒风中, 默默地为我们送行...... 这是多么悲壮的一幕!
  这不是小说, 也不是电影剧本, 明月为证,天地为证, 在场的几千个科大人为证, 这是1967 年元月十四日发生在玉泉路科大校园的真实的一幕, 这是民心, 民意, 这是历史.....
  我拿着这平反文件到了校平反办公室, 一个慈祥的老人接待了我. 我说, 我很高兴历史终于作出了正确的结论, 但我还有几点要求:
  第一, 平反文件讲我们的大字报是 " 反对 " 中央文革 , " 反对 " 这个词不对, 因为我们的大字报没有反对任何人,对一个问题提出不同的意见, 是正常的民主的生活, 是符和宪法的. 不能因为有不同意见就是 "反对". 我没有先见之明,  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去反对大人物.  那个老人看我一本正经很认真的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就说,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咬文嚼字了嘛.  
    第二, 我说, 受雄师问题牵连而受到迫害远远不止这二十九人,有许多人虽然没有参加 "雄师" 但因同情 "雄师" 观点或者元月十四日去拦车也受到了迫害,校党委也要为他们平反, 我递给他一份名单, 上面有我和祥所能回忆起来的人名单, 我说据我了解, 受 "雄师" 一案牵连,在科大, 在清华, 北大,北航, 地院, 北大附中,京工附中以及其他大专院校共有大约有上千人, 他接过名单说, 对于科大的人我们会尽快调查了解作出结论. 对其他学校的人, 他们自己会处理.
    第三, 受 " 雄师" 一案牵连, 我的八本日记本被抄走, 我要求把我的日记本归还给我. 他说,事隔那末多年,这些材料已经找不到了, 很抱歉. 
    这八本日记本是我从小学四年级到大学二年级的日记, 是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礼物,他们让我把"最重要的, 有意义的和值得纪念的东西写下来, 长期地写下去, 将来就是你的生命史." 这些日记记录了我从童年, 少年到少女的成长足迹, 记录了我的理想, 我的追求和我的梦, 这日记没有虚伪和掩饰, 是我内心世界的自白. 但在文革中, 我的日记却被整页整页的抄在大字报上被人们批判,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我的内心世界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想到我的日记会成为我的罪状,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写日记了. 现在我的日记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的青春, 我的梦......都永远地消失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文化革命中这惊心动魄的事件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如今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 我时时刻刻没有忘记那些关心我, 同情我,爱护我, 保护我的朋友和亲人,有些人和我并不相识, 但为了雄师事件, 他们有的人比我还要惨, 有的精神失常了, 有的身体致残了, 还有的下落不明...... 这些年我时时告诫自己, 要不懈的努力, 要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回报这些朋友和亲人. 这也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写这篇文章的真正动机, 如果本文能公开发表, 就算是我给这些朋友们的一个回报吧. 我谨向那些具有同情心, 为了良知, 为支持我,爱护我, 保护我而受到伤害的朋友们表示我的敬意和谢意,向那些屈死的冤魂献上我的哀思和怀念.
第四章 跨过太平洋 
    1981 年我们毕业后留在科大工作. 把两个孩子也接来了, 一家人才团圆了两年. 1983 年祥考取了公费留学, 于1984 年以公费访问学者身份到美国 Delaware 大学化工系进修,  第二年, 他得到了一个博士后的位置. 经济上有了保障,他就叫我去探亲. 
    虽然人人都想出国,但事到临头, 我竟犹豫不决,  那时候, 我们都已提升为讲师,分到了两间一套的房子,再加加油, 副教授和三间一套也不远了, 我们已快到不惑之年, 如果把现有的丢掉, 到美国一切从零开始, 前途未卜, 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最主要的是姗姗已经上初中二年级, 初中高中这几年对于她是多麽重要,如果我带她出国一两年再回来, 学习怕跟不上, 如果留下她在国内, 我不放心. 但我有能力供她在美国上大学吗?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一本书竟然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读到美国女作家尢恩森写的"宋氏三姐妹", 该书前言中有一段话深深地震撼了我:
    "人们称宋耀如是世界上最杰出的三位女性的父亲, 正是他的学习决心和他要为女儿提供他所获得的教益的愿望,使她们达到了各自的历史地位. 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如果没有他的大胆进步的思想, 那他的女儿们就可能缠足裹脚, 在中国沿海一个小渔村里默默无闻地渡过一生. 但宋是一个不受制于传统习俗的男子汉,他要主宰自己, 不管上帝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 他的理想 -- 让自己所有的孩子都在美国受到教育." (这段话摘自该书的中译本)
    这个伟大的父亲造就了中国近代史上三位最杰出的女性.正是这段震撼人心的话促使我下定决心, 宋耀如的理念后来一直成为我的人生目标和追求. 
 促使我下决心的另一件事是,1984年, 在科大校园里, 有三位中年教员相继英年早世, 一位是三十六岁的助教, 清华毕业生, 一位是四十三岁的讲师, 科大毕业生,一位是四十七岁的副教授, 留苏副博士, 他们的死因很相似,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 在追悼会上, 看着悲痛欲绝的遗孀和失去父亲的年幼的孩子, 大家心里充满了悲伤和对未来的忧虑.我们的生活实在太清贫了, 早晨起来只吃一个馒头喝一碗稀饭, 还有什么能量搞科研! 和我一起工作的讲师王明老师说: "那一天我能早晨喝一碗牛奶,吃一个鸡蛋, 中午吃一块大猪排,晚上吃一个苹果, 我就能出科研成果." 这段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要以为我在编什么神化故事, 这是历史. 祖国, 你有这麽多优秀的儿女,你可要爱惜他们呀!     
    1985 年十月, 我把姗姗送回成都外婆家. 我离开姗姗时正是半夜,她已经睡觉了,我在她的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泪水滴在她的脸上. 我看到她眼角的泪水, 知道她没有睡着. 我说:"好好念书,妈一定要接你到美国去上学." 我牢记着临行前对女儿说的话,我愿付出一切去实践我的诺言. 那一年, 姗姗刚刚十二岁.  
    1985年年底,我带着海海飞往美国,  我是多麽的依恋这生我养我的母亲,这悠久古老而又饱受苦难的土地, 我们在这块土地上, 留下了人生的足迹,  在京密水渠, 在京原铁路,在湖北沉湖农场, 在西平县化肥厂,我撒下过青春的汗水. 为中国的诺贝尔奖, 为中国的火箭, 卫星和宇宙飞船的发展作贡献一直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 作为科大毕业生, 我有能力作出我的贡献, 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为国效力的机会. 我们的黄金年华已一去不返了. 尽管我们的生活一直清贫,尽管我遭受了十几年不公正的待遇,  我都能承受, 我都能忍耐, 我都能原谅,我对你的爱始终不变.  如今,当我已届不惑之年, 却要离乡背井, 飘落异国,我不知在前面会是什么样的路, 但我还是走出了. 因为我不愿我们的后代象我们这样辛苦地活着. 带着无奈, 带着愁怅, 带着无尽的思念, 带着心灵的伤痕,祖国, 请原谅我离开了你. 当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我就象断了线的风筝, 悠悠乎乎地飘向那遥远陌生而又充满神奇诱惑力的新大陆.

 
尾声 雏燕展翅
  为了给孩子准备学费.祥找到乔治城的一家中国餐馆送外卖, 我在水门饭店(Watergate)附近找到一家美国餐馆当 waitrees, 为了减轻我们的压力, 姗姗十四岁起就到快餐店打工,刚刚十一岁的海海也到楼下的人家里帮助做些家务.那时我和姗姗都在室内干, 我们最担心的是祥, 不论下雨下雪, 他开着车走遍了乔治城的大街小巷, 有时不小心吃了张停车的 ticket, 那一天就白干了. 我劝他不要干这个工了, 他说干这活花时间少效率高, 一周干三个晚上不耽误白天上学, 全家人齐心协力, 积少成多,  三年五年的孩子的学费就有了.
    孩子们过生日那天,祥把上星期打工挣的 180 块钱装在两个红包里, 送给他们作为生日礼物, 两个孩子扑在爸爸身上, 海海拿着自己刚刚挣到的二十元钱说要把钱存起来给姐姐攒学费, 姗姗说:"爸爸, 你不要打工了, 我好好念书争取拿奖学金." 祥把孩子紧紧搂住说:" 别说傻话了, 我们不作那个梦, 我们没有绿卡, 爸妈知道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只有三年的时间, 能在三年内在人文学科方面赶上美国学生的中等水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你们上进, 爸妈一定全力支持."   
    人是靠着希望而活着,是为着爱而活着, 虽然我们没有绿卡, 没有工作, 没有房子, 也没有钱,但我们有一对聪明, 可爱又努力上进的儿女, 他们是我们的希望和生命, 我们有我们的理想和追求, 有我们的欢乐和爱, 我们坚信, 凭着我们的智慧和勤奋,我们一定能在新大陆开出一条路.
    冬去春来,姗姗已经上十二年级了, 我们的积蓄也一点点慢慢上涨, 算起来也够她上三年私立大学的学费了. 我们鼓励她报考最喜欢的学校,"只要你考得取, 我们一定支持你上." 我们想得很清楚, 钱以後还会有机会去挣, 但孩子上学的机会失去了就很难弥补. 二十几年前, 我们的机会已经永远地失去, 今天, 不能因为钱而让孩子失去她的梦.

    1991年三月的一天,姗姗打电话到学校来, 辟头一句话就是:" 爸爸妈妈, 你们不要打工了, 我拿到奖学金了,我可以自己供自己上大学了."  到美国仅仅三年,还没有绿卡的姗姗以全额奖学金被著名的 C大学录取了. 我们把录取通知书反复看了几遍, 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当时, 我们全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哭了. 
    1991 年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 全家人到 Dullas 机场送姗姗到加州上学. 昨天,我们没有嘱咐她很多,因为这个女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 也不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坐飞机.我们只送给她一本日记本, 在菲页上写着 "崇尚真理,独立思想".   姗姗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今天, 终于盼到了, 她满怀信心地登上了飞机.望着她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矫健的身影, 此时我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这象个神话又象一场梦, 那个在西平农村小土屋出生的小女孩今天终于跨进了科学的圣堂,十七年的岁月, 从地球的那一边到地球的这一边, 这是一条多么遥远, 漫长而坎坷的路.你走过来了.命运对你并没有特别青垂, 你生于忧患, 你长于贫困,我们没能给你一个美好的世界, 但你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有勇气面对人生的挑战; 我们没有金钱财富, 但你懂得了知识就是力量, 就是那人类文明和无穷无尽的财富的源泉; 我们没有官爵地位, 但你懂得了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要靠奋斗去争取自己的未来.  你饮过黄河长江的水, 你冲击过波多马克河的浪涛, 渊远流长的东方文明哺育了你, 绚丽辉煌的西方文化沐浴着你. 如今, 你要展翅飞翔了.飞吧, 我的勇敢的小燕子, 载着你的理想,载着几代人的希望, 飞向那辽阔的天空, 去追寻你的梦想.


 

forchicagoinfo 发表评论于
徐守时那时候教我们信号与系统。
VA居民 发表评论于
你说的徐守时是六系的吗?代问好
香山 发表评论于
和你在科大一起读研究生的有一位叫徐守时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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