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巧姑满怀着心事,迷迷糊糊地一路走了回家。
自从和顺德成亲后,在她的意识中,她就像一朵尚未开放,就已凋零的花朵,再也没有经历春天的可能了。余教员对她说出的一番话,仿佛一阵狂风,瞬间将巧姑向往已久的春天带到了她的面前。巧姑终于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她也可以享有青春的美好和爱情的甜蜜。
可惜的是这甜蜜实在是太微弱了,而且很快就被无比的自卑取代了。一想到和顺德的婚姻,巧姑就觉得自己的一生,再也不能回头,再也没有机会去爱了。即使是余教员说愿意帮她,她仍然觉得自己不配。因为自己已不是一个纯洁闺女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一想到此,巧姑就会一阵阵的恐慌,感觉好似蔽衣褛履的她走进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华堂,她非但不快乐,相反她愈发地自惭形愧。
然而巧姑心中青春的脉动,是那样充满了力量。爱一旦发生,就像蓄势已久的火箭被按动了启动的按钮。巧姑自己都不知道内心中的渴求是多么的强烈,那是所有的世俗观念都无法遏制的。所以,尽管她不断地努力着,但她内心对余教员的想念却日渐增加。特别是每当回想起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时,她的脑海中就会呈现出一幅清晰的图画:一轮明月悬挂在茫茫大海上,她和余教员亲密地坐在月光下的海边、、、这样的画面不断地出现,犹如火焰般炙烤着巧姑。这时,巧姑就会忍不住生出离开这个家,离开妈妈,阿嫲和顺德,去找余教员,和他一起到大海边共度一生的冲动。
当这些念头不断地出现并逐渐变得疯狂时,巧姑自己都害怕起来。她有意地寻找借口去地里干活而不是去文化班上课。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失控,会对余教员说出些她认为是不得体的话来。她以为只要不见到余教员,就可以摆脱对余教员的想念。
白天的时候,只要见到顺德或是刘姑姑时,巧姑可以勉强地停止自己的想念。可是到了夜晚,一闭上眼睛,余教员的音容笑貌,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大海,明月,都会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旋转。可是,当转念到自己的婚姻和丈夫顺德时,巧姑又会感觉失去了保护一般地恐惧和害怕。从小到大她都是不断地被教导着,要循规蹈矩,要顺从依附,只有这样才是好孩子,才是好女子,才是长久生存之道。否则就会受穷,就会被所有人唾骂,被人看不起。一想到可能出现的被所有人鄙视抛弃的恐怖景象,巧姑就会手脚冰凉,心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夜晚是那么地漫长难熬,她会有如困兽般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挣扎,无法入眠。
持续地噩梦和失眠,导致巧姑在白天无精打采,做家务和干活时经常魂不守舍,丢三落四,或者把做过的事情重复又做一次。婆婆刘姑姑发现后,十分不满。她本就不高兴巧姑过门以后像个少奶奶一般,地里的活不干却去读书。觉得巧姑没能耐,所有的重体力活都由她和顺德做。如今干那么点活,还总出错,刘姑姑更是心里添堵,认为巧姑在耍懒,于是在家中不停地抱怨,说地里的活多得干不完,你一个大活人,做起事来慢也罢了,还总出错。
通常当刘姑姑在顺德面前抱怨巧姑时,他要么装作听不见,不理会他妈;要么他会简单地止住她说:“那么啰嗦干嘛?不要说了。”因为顺德在外面算个干部,刘姑姑对儿子有三分畏惧,即使心有不满,也只好忍着。
不过这次顺德也发现了巧姑的异常。他注意到巧姑突然变得没有笑容了,话也很少或不和他说了。虽然是成了亲的夫妻,顺德并不懂得如何给与巧姑任何的温情慰籍,他对于巧姑的所有关爱,除了夜晚在床上笨拙的爱抚之外,就是拼命地干活了。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巧姑会有如此的变化,但他猜测这些变化是和文化班有关的。
一天晚饭后,巧姑收拾餐桌时,不小心把调匙掉在地上打碎了。刘姑姑很恼火,发作道:“大小姐,小心点好嘛?我们是穷人,东西打碎了没有钱买的。”她不理会巧姑的赔礼,接着又絮絮地数落了好长时间。说过日子如何地难,她和顺德如何地辛苦,而巧姑又是如何地不懂事,等等。巧姑在婆婆面前不敢表现出什么,晚上回到自己房中时,才稀里哗啦地哭起来。
顺德劝了巧姑好久都没有效果。末了他也有些烦起来,说:“我知道你这几天失了魂魄似的,就是因为没有去文化班读书。你要是想去读书就去好了,我又没有拦阻你。这么的家吵屋痹,你我都不开心。我宁愿多干些田里的活,也不想听这么多的牢骚。”
这话让巧姑听了更加委屈,说:“我什么都没说,怎成了我的错?”
顺德黑着脸说:“你这几天干活老出错不是吗?我妈说你也没说错吧?你之前上学时心情好,家里就安静好多,不是吗?”
虽然说顺德的逻辑有些奇怪,但巧姑毕竟心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违妇道,即使没有做出背叛丈夫的实际行动,但是有这种倾向也是见不得人的。她不敢继续和顺德分辨,心里又开始矛盾是否应该回到文化班去。回去的话,见到余教员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