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绿色的窗帘紧密地拉著,一垂到底。灯亮著,放著黄色的光芒。粉红色的情人节卡散了一桌。杨倩玉坐在餐桌前,帮著女儿芬尼写卡。按著美国的习俗,从幼儿园到初中,班上的同学要在情人节交换卡片。六岁的芬尼嘟著肉鼓鼓的小嘴,认真地在每一张卡上写自己的名字。那是芬尼自己挑选的情人卡,白雪公主和王子深情凝望,心形的红色上赫然印著一个LOVE。倩玉望著卡上的图片,呆呆地看出了神。
程凡走过来沏茶。倩玉抬起头,眼睛滑过他的脸。
“做作业啊?”程凡的眼光和倩玉相遇,他呷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写卡。”倩玉简单地答道,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明天是情人节。”
“噢。”程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用嘴吹了吹碧绿的茶叶,合上杯盖,又端著杯子踱回书房。程凡在大学做事,正在争取终身教授,每天都忙得很晚回家,到了家也常常是在书房里伏案工作。
倩玉望著程凡的背影,叹了口气。结婚七年了,情人节一年比一年过得淡漠。
第二天早晨,程凡起床上班,依然没有一点情人节的表示。倩玉心里盼著,又不想明说,心里便无端生出懊恼。她跟著起了床,一走进盥洗室,两道细长的秀眉便紧蹩在一起,厉声地喊了起来:“程凡,你上来!”
“怎么啦?”程凡走了上来,他看见穿著睡衣的倩玉头发蓬乱,绷著个脸。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刷完牙把泡沫冲掉,你怎么总不听?”倩玉指著水池里的牙膏泡沫说。
“你帮我冲一下也没关系嘛。”程凡上前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嘴里小声地嘟囔。
“你什么事都要我做,把我当老婆还是当老妈子了。饭我做,小孩我管,家里都是我打扫,连你的牙膏泡沫还要我来冲啊。”倩玉挥动著牙刷,连珠炮一般地爆发。
程凡也紧蹩眉峰:“好了吧,我已经冲了。我今天有事,得上班去了。”程凡的口气里有了一些不耐,说著径自匆匆走了。
倩玉没有再搭腔。最近这段日子,他们总是为这些芝麻小事争争吵吵,就连情人节的早晨都不能避免。她望了一眼镜子,心中蓦然一惊,她看见一个面色暗淡,发如斗蓬的中年女人,原来那凝脂般透明的肌肤已是灰黄无光。
倩玉长叹一声。想当初,她也是集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在众多的追求者挑中了程凡。程凡才华出众,也是许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婚后的生活,不再是公主和王子的童话。柴米油盐的居家琐事中,倩玉发现程凡的聪明只是在工作上,家里的事他不仅笨手笨脚,而且是少有的粗枝大叶。她上班忙的天昏地暗,回家还要为这些事呕气。倩玉茫然若失地看著镜中的自己,才结婚七年,竟然已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黄脸婆。
(2)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杨倩玉开车到了公司。许多女员工都穿了带红色的衣服,有几个办公间里飘出彩带和气球,空气里仿佛洋溢著粉红色的甜蜜。倩玉放下皮包,便拿了杯子去厨房沏咖啡。她路过同组的同事乔安娜的办公间,看见一大束色泽鲜红的玫瑰,绽放在白色的满天星和绿叶之间,娇艳欲滴,猩红若火,美的动人心魂。一只气球在上面悠悠飘动,I LOVE YOU赫然映入眼帘。
“好漂亮!”倩玉不由驻足赞叹。
乔安娜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胖胖的的美国人。“我们结婚都三十年了,我先生每年情人节都会送花。”乔安娜说道,满脸洋溢幸福的光芒。
“你真幸福。”倩玉由衷地说道。
“谢谢。你先生为你安排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倩玉神色有些黯淡,然后她说了句:“我去沏咖啡,回见。”
倩玉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多说,她倒了一杯咖啡便走回了自己的办公间。信箱里没有贺卡,桌子上没有鲜花。她一身灰色套装,没有一点粉红。情人节似乎已经把她遗忘。
(3)
杨倩玉下班的时候,接了芬妮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程凡还没回来。尽管这些年他们时有争吵,可是每年的情人节他们还是会一起晚餐。程凡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提前回家,可是今年却杳然无踪。难道程凡真的忘记了,倩玉的脸上布满乌云。
倩玉等了一会,依然不见程凡的人影,她皱起眉头,给程凡挂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没有人接。倩玉又顺手给程凡的同事李强打电话。
“程凡还在办公室吗?”倩玉问道。
“没有,程凡今天早就走了,和系里的秘书海伦一起出去,好像有什么事吧。”李强道。
倩玉放下电话,脸色雪一样的煞白。程凡迟迟不回家,原来是跟海伦浪漫去了。海伦这个名字,她听程凡提起过几次,是系里新来的秘书。海伦帮我整理了办公室,海伦帮我打印了资料,程凡不自觉地就会提到这个名字。倩玉嘴上没说,心里对这个名字很有几分戒心。没想到的是,海伦才来了几个月,程凡居然已经和她发展到同过情人节的亲密关系。
倩玉全身一阵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芬妮,妈妈不舒服,去躺一回。你自己看会电视。”倩玉说著,脚步踉跄地走上楼去。
倩玉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卧室里,两眼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无声的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滑落。虽然她整天抱怨程凡,抱怨自己嫁错了人,可是想到会失去程凡,她发觉自己的心里却是椎心的痛。
“妈妈,我饿了。”芬妮走了上来。
“噢。” 倩玉搂过芬妮,带著沉重的鼻音问道:“芬妮,如果爸爸和妈妈分开了,你会跟谁?”
“跟妈妈。”芬妮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又说:“可是我也要爸爸。我要妈妈和爸爸。”
“你爸爸有什么好。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爸爸跟我玩,给我买玩具。妈妈生病的时候,他端饭给你吃。”
倩玉听了,把芬妮抱得更紧了。她想起她去年一场大病,程凡带著她到处求医,虽然为她请了保姆,却一直尽量地呆在家里,为她端饭送水。
“可是如果爸爸要走呢?爸爸不爱妈妈了呢?”倩玉幽怨地说道。
“不会的,那次你生病的时候,爸爸和我在手术室外等,爸爸等的好焦急啊,他说他不能没有妈妈。”
倩玉的心里酸甜苦辣全涌了上来。程凡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这样的话了,而自己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在挑剔,在抱怨。她有些后悔自己总是和程凡争吵不休。可是现在一切已经太迟,程凡有了其他女人。倩玉的心吱吱地又痛起来。
“可是你爸爸现在不一样了。。。”倩玉痛楚又愤恨地说道。
突然间,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倩玉拿起手遮挡了一下眼睛,突然而来的光芒使她觉得有点眩目。
(4)
“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程凡宏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倩玉看他一眼,程凡的脸上放著光芒,声音也透著愉悦。倩玉记得当时他们恋爱的时候,程凡就是这样容光焕发。
“你自己做什么事,自己清楚。”倩玉沉著个脸,冷冷地说。
“我做什么了?”程凡依旧笑容满面,接著温柔地说:“走吧,我们吃饭去。对不起,今天堵车回来晚了,又让老婆生气了?”
哼,都说男人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回家会对老婆格外温存,还真是这么回事。倩玉冷笑一声:“是堵车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程凡奇怪地看著倩玉,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做?”
程凡抱起芬妮说:“我想上外面吃饭去。走吧,我都饿坏了。”
倩玉厉声拦在前面:“你又何必假惺惺的。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程凡放下芬妮,迷惑不解地说:“可是我没有吃过。”
“你跟海伦出去吃饭,我都知道了,你就别抵赖了!”倩玉气愤地说,眼睛里的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哈哈哈哈。”程凡仰天大笑起来。这下轮到倩玉被他笑的一头雾水。程凡的手搂过倩玉:“老婆还会吃醋啊。”
“谁吃醋,你真无聊!”倩玉挣脱程凡的手,又待发作。程凡作了个手势,止住了她。
程凡从门外拿过一个粉红色的礼品袋:“海伦的丈夫在皮衣店里做经理,我和她一起去帮你买皮衣了。你不是一直想买皮衣又舍不得吗?回来的路上是真塞车了。“
倩玉瞪著眼,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海伦已经结婚,原来程凡是去给自己买情人节礼物。
“打开看看。”程凡温柔地笑著。
倩玉打开礼品袋,是一件乳白色的皮夹克,皮质柔软,式样漂亮。她穿了上去,镜子里的女人时尚优雅。程凡的眼睛流露出欣赏:“好漂亮!”
“都老了,还漂亮什么。”倩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才三十多岁,老什么。”程凡说道:“今天看见系里许多夫妻,都几十年老夫老妻,还一般恩爱甜蜜地过情人节,真让我反思。”程凡接著又说:“海伦说,婚姻就象是一盆花,要辛勤灌水,用心照料,才会永不枯萎。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倩玉没有说话,心里也在回味著这句话。
程凡停了停,目光望进倩玉的眸子,诚恳地说:“倩玉,结婚后我忙於工作,又不善家务,让你辛苦了。”
程凡这一声辛苦了,却使倩玉刚才没落下来的泪珠珍珠般地簇簇下落。程凡的手臂环拥过倩玉,他轻柔地吻著她脸上的泪珠,又吻了她的唇。
“我也不好,以后我要少发脾气。”倩玉依偎在程凡的怀里,回吻了他。
程凡一只手拉著芬妮,一只手牵著倩玉:“走,吃饭去。”
三个人相拥着走到楼下,倩玉看见桌上一束娇艳鲜红的玫瑰,散发著馨人的清香,把整个屋子点缀的美丽动人。她侧过脸,看见程凡也正含笑地看著她。她也笑了,笑出一片玫瑰色的红晕。
侨报2/12/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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