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凌晨1点半,86岁的查理林过世了。一代优雅的老上海中又少了一位翘楚,而上海曾经的夜空和午后那份优雅,也随老先生而去了。随先生而去的,还有那份毕生对优雅的执着和逆境中不屈的奋斗。今天重发“老克勒的《怀旧金曲》”一文,和老先生一道音乐听听,点心吃吃,老话讲讲......
查理林与王奕贤二位先生,于1992年创建了东方广播电台“怀旧金曲”节目。林先生的沪语相当标准、悦耳,一句“大家好!我是香港的查理林”,更是至今被上海滩的乐迷们奉为经典。那么,这位老先生是谁?他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要讲“老克勒”查理林,一定要介绍一下现在上海小年轻,已经有点陌生的节目《怀旧金曲》。
伐是我夸张,没听过迭则节目的,枉称“克勒”!没看过查理林的故事,就不会懂啥叫“老克勒”!
《怀旧金曲》开始播于1992年12月20日,一周一期。上面迭张照片,是《怀旧金曲》750期的庆祝活动上拍摄的。真可惜,照片上当年的主持人张培老师、“最懂上海”的女作家程乃珊老师、以及《怀旧金曲》的创办人之一,“老王伯伯”王奕贤,都已经相继过世了...
查理林是福州人,出生在一个很有艺术气息的家庭,父亲林振彬(字吟秋,1896-1976)是上海滩有名的商人,也是中国现代广告业的开拓者和代表人物,终身从事广告业,有 “中国广告之父”的崇高荣誉。
现在各地很多艺术院校,凡是涉及广告学的教材,只要谈起中国现代广告业的起源,总是无例外地谈到林振彬;上世纪30年代,正广和公司、商务印书馆、可口可乐公司、美国泛美航空公司、福特汽车、克林奶粉(KLIM)等公司都是他的长期客户——“可口可乐”中文商标的翻译者,就是林振彬。
林振彬的儿子原名叫林秉森,也就是现在的查理林。林秉森之所以后来变成了“查理林”,和他老爸的一位固定客户有关,这就是沙利文饼干公司的老板。
林振彬本人是沙利文的股东,沙利文老板名叫查理,他很喜欢林振彬的大儿子林秉森,因他长得胖墩墩的,脑袋像个小面包。老板常把“小面包”带到自己的面包房里,指着玻璃柜台中的各式点心说:“快看呀,哪个好吃就自己拿呀!”后来干脆把“小面包”收为自己的干儿子,于是就有了查理林,这个中西结合的名字。
(图:40年代,查理林年轻时候养的一匹白马)
说句玩笑话,查理林的胖是“有道理”的,他能连续灌下十几瓶可乐,而且每天都是瓶不离手,几十年间大致都是这样。他自称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万万不能离身的:一是“万宝路”,二是“可口可乐”。
查理林受家庭和时代的影响,从小喜欢西洋音乐,这种兴趣的养成,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无线电收音机和广播电台。查理林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泡”无线电。那时上海有很多民营广播电台,而且都有音乐节目,很受市民,尤其是“小开”们的欢迎,查理林每天要听到十点钟才关机睡觉。
当时租界里的青年人对西方音乐,尤其是爵士乐的痴狂,绝不亚于如今追星的粉丝团,他们的周日常常是在唱片商店里度过的。他们动辄会掏出一个月的零花钱(查理林每月20元零花钱),去买一张流行的原版唱片,最好的唱片要一百多元一张。
后来,怎么听也不过瘾了,手痒了,要动手摆弄乐器了。于是查理林开始拜师学钢琴。他的老师是俄罗斯爵士乐界的“NO.1”——龙司登(当时在上海任百乐门乐队的领班)。查理林学了一年多,直到他1947年离开上海。
1948年,查理林的父亲因事去了美国。不久大陆解放了,很多有钱人家都往香港跑。一直与林家有生意联系的美国泛美航空公司,送来了十张飞机票,安排他们全家飞香港。初到香港人生地不熟,生存环境比较“生硬”,又缺乏音乐气息的滋润,整天无所事事,查理林感觉不适应,不久又返回上海。
1950年代上半期,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不能总是从父亲的口袋里掏钱,但是他能干什么呢?他最擅长的是放唱片、弹钢琴,于是就到仙乐斯、百乐门等舞厅里弹琴打工,自食其力。原先只是用来消遣的玩意儿,这回要靠它吃饭了。查理林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坍台,他干得很卖力。
谁知好景不长,1954年有一天,有关部门前来宣布,全市的舞厅一律关闭,不许跳舞了,有的舞厅要改作书场。这下查理林没辙了,音乐不能当饭吃了,他的饭碗没有了!于是穷则思变,他和上海滩另外一位“小开”彭国裕(盛宣怀的外孙、他的母亲是盛宣怀的八小姐),仿照弄堂里的一户人家,办个小型锁厂——就这样,“小开”变成了铜匠。
这样干了两年,生意还不错。到1956年公私合营时,他们的厂子与其他厂合并为中心厂,查理林又成为中心厂的采购员,仍是干采购铜料的活儿。可是一旦离开了西洋音乐,日子久了,他还是浑身不舒服。加之从1957年开始,国内政治空气越来越紧张,查理林觉得自己这样出身的人,迟早要被革命“革”掉的,于是打报告申请去香港,理由是妹妹在香港,要结婚了,要他这个大哥前去当证婚人。
1957年,查理林到了香港。在香港考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丽的呼声”广播电台放唱片。这个工作太对他胃口了,一天到晚放唱片。然而这个工作好是好,就是钞票太少,不足以养家。两年后,他进入香港新都城饭店,在该饭店的舞厅里当乐队领班。
1963年,他的父亲林振彬去世了。查理的弟弟林秉宽首先挑起了家族事业的大梁,继承了华商广告公司的事业,干得很出色,很快把华商广告公司办成了全港最大的广告公司。查理林在其中分管电影广告,把全港五十多家电影院(香港人叫戏园)的银幕广告全包下来了。公司一个月的营业额达500万元——这是查理林在香港的一段黄金岁月。
八十年代,他还与日本影视界建立了联系,著名的连续剧《姿三四郎》,就是他从日本引进香港的,后来又引进了上海,引起了意想不到的轰动。但是,相比香港,当时的上海,不少老人仍旧保持了多年来听无线电的习惯。改革开放以后,一位老克勒曾感慨说:
“我中学时代就喜欢听无线电,主要是听那些优美的美国乡村歌曲。解放后没得听了,时间久了,听歌的神经也麻木了。一个偶尔的机会,突然无线电里又流出了我们年轻时代的音乐,真是喜从天降,听得眼泪水哒哒滴……”
这就是“怀旧金曲”初创时期许多老上海的心声。
九十年代初,上海怀旧之风已经十分闹猛。说来也巧,查理的老朋友王奕贤先生,从美国探亲回来路过香港,前去看望老朋友,发现他家里竟然还保存了五六千张原版的胶木唱片,还有数千盘好莱坞电影的录像带,被盘在铝制圆筒中的原始电影拷贝,也还有很多,近些年出版的光碟就更多了。
王老先生问他,可不可以贡献一部分出来,放给上海的听众听听?查理:当然可以!求之不得!从此查理的生活中多了一层使命,他必须整天在他那高山峡谷般的音像资料中穿行,构思最佳的乐曲组合,然后按照一定的专题编成“怀旧金曲”节目,用录音带一首一首地录下,装盒备用,装满了,就送到上海去,供东方广播电台每周播放。
如此用自己六十多年来积累的宝贝唱片,义务为大众服务,一直服务到了今朝。
说实话,勾起我们写这篇文章的,是这张王勇博士几年前和查理林在香港的合影。此时,查理林的太太已去世,数年前,又经历了一场投资失败。他的居室更小了,沿墙顶天立地的,还是他所钟爱的老唱片,好像这房子就是用唱片砌成的。查理林的待客之道,还是旧时上海人家必备点心待客的传统。
“……喏,阿拉音乐听听,点心吃吃,老话讲讲……交关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