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往里靠靠，天儿挺热的别总往一块儿堆儿奋秋（动手动脚的意思）行吗。”冷不丁的，背对着悦子躺在那里的国华突然说了一句，还把身子往床边儿挪了挪。
“你打住吧，就这天儿还叫热？热你还捂被子干嘛。再说了，谁跟你奋秋了，我那是给你揉揉脖子，捏捏膀子嘛的，你不累了一天了吗，我帮你解解乏还不行。”悦子在国华的脑后小声地说着，把手轻轻的放在国华的后背上揉搓着，同时，自己又往国华的后背贴了上去。
“让你往里靠靠你恁么还没完了呢，别腻歪（讨厌的意思）人行吗？我不累，你不用给我揉，赶快睡你的觉吧。”国华说话的音量虽不大，可里面明显带着不高兴的口气。
“明天又不上班，你睡个大懒觉不就都有了吗。人家好心好意要伺候伺候你吧，你恁么还不领情呢，德性劲儿。”悦子的手没有停，而且还有越揉越往下走的趋势。
“那是你明天不上班知道吗。起开（让开，躲开的意思）起开，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啊，啊？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往后靠，起开点儿行吗？”国华再一次表示了自己的不耐烦，而且还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把悦子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扒拉下去。
“哎，别不识好人心啊，你想睡觉还不容易吗，一会儿哎我准保你睡得跟死猪似得，嘻嘻，来，你趴好了，我好好给你揉揉，来呀，快趴好了啊，一个大男人恁么那么肉（磨磨蹭蹭的意思）呢。”悦子还是坚持着自己的主张，执意要国华好好享受一下她对他的好。
霍地，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悦子感觉到身边的国华“蹭”地坐了起来，就那样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你这是干嘛呀？恁么不睡了？黑灯瞎火的起来干嘛？”悦子完全没有想到国华会突然做出这个举动，连忙伸出手摸索着找到床头的灯绳儿把灯拉开了，只见国华黑着脸坐在床尾似乎正在生闷气的样子。
“你恁么地了？不想睡觉了？半夜三更的发哪门子夜症？”悦子也有些不高兴了。
国华没有回答。
“哎，我问你呢，说话呀，大半夜的你为嘛不睡觉呢？”悦子又追问了一句。
“我为嘛不睡觉？你比我清楚得多。是我发夜症还是你发夜症？自打我进了这个屋，你看你消停过吗？到末了儿，你还倒打一耙上了。”国华反驳道。
“我那不是为你好吗，我就是想给你解解乏，帮你按摩按摩，你可别不识好歹啊。”悦子回应道。
“你拉倒吧。我早跟你说了，我不累！我困！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一天多都没合眼了，你还在哪儿奋秋奋秋的，你那是为我好吗？你那明摆着是折腾人玩儿，你还嫌我睡得不够少是吧。”国华依旧坐在床尾纹丝不动。
“你说这话就是没良心。我不为你好？我不为你好，谁为你好？你不自己刚说了吗，你不累。再说了，我能让你累到哪儿去？”悦子抓住了国华的话茬儿。
“大半夜的我不跟你废话，你还奋秋吗？你要是不奋秋，我就睡觉了。你也歇歇吧，跳了一晚上的舞，你比我累得多。”国华有些不耐烦。
“嘛叫废话，你跟我说话叫废话？哎，今儿我还到要问问了，咱俩是不是夫妻？既然是夫妻，为嘛咱就不能往一块堆儿凑合呢？平常你忙，我也没闲着，互相体贴都是应该的，这大过节的你还拿‘忙’打马虎眼，就有点儿瞎掰（胡说，撒谎的意思）了吧？！你那买卖天天都那样儿，照你的意思，只要你天天去舞厅上班儿，咱这夫妻就没日子做成了，是吧？”悦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心里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国华还是没有言语，也没有要大发雷霆的意思，依旧坐在床脚，只是已经把两只眼睛闭上了，似乎在打盹儿。
“国华，你平心静气琢磨琢磨，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吗？我没为了男女之间的这点儿破事儿缠过你吧？！可咱俩毕竟是夫妻，不是老道、尼姑儿。过去你也忙，可你也没少和我腻乎，现在还能有跑车那阵儿忙吗？没有吧，让你自己说，咱俩已经有多久没在一起了？你，我还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嘛老实人，你要是打根儿起就老实，我能有去医院受罪那出儿吗。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儿，要不你恁么这么老实呢。”悦子自顾自的说着。
“要不恁么说你没事儿找事儿呢，要不恁么不爱搭理你呢。我不是老实人？我哪点儿不老实了？你恁么样？你是老实人？知道嘛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吗？想当初，你要是老实人恁么还自个儿送上门儿去呢？哦，我让你去你就去，那我让你别没事儿瞎猜你恁么不听呢？你是那么听话的人吗？你不是个大聪（很聪明的意思）吗，你明知道那阵子我们家就我一个，你还去，你嘛意思，你不是明知故犯还能是嘛，再说了，你要是不去我能恁么着？好嘛，现在到好，弄得跟受害人似地，你受我欺负？你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嘛？知道为嘛不愿意理你吗？我今天也明白儿的告诉你，自打咱俩结了婚，你有一天不胡乱猜忌的时候吗？我干嘛了就让你那样的不信任？你看看你，家里家外你都想占上风，家外头做不了嘛大主，你就在家里头胡乱发威。哦，你想干嘛就干嘛，你不想干嘛就不能干嘛。你谁呀？你是王母娘娘你还是太后老佛爷？你既然那样的不信任我，那为嘛还跟我起腻呢？我要是你，我早就把我不信任的人给甩了。还别不告诉你，我明天上午还真有事儿，你要是不想睡也行，别出声儿，我可是真要睡了。”国华说完就重新倒头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又把个后背冲着悦子，再也不言声儿了。
“我是嘛？你说出来，你说啊。行，你就这样下去，早晚有你求我的那天，到时可别怪我不客气。”悦子即愤怒又无奈的说到，见国华一点动静也不出，只得自己给自己下坡儿，气鼓鼓的把灯拉灭，自己也重重地躺了下去。至此，悦子要和国华夫妻情深，男欢女爱的美好计划算是彻底泡了汤。
国华迷迷糊糊的觉得脸上有东西爬，弄得怪痒痒的，他眼都懒得睁就伸出手去“啪”的一声打在了自己的右脸颊上。
“哈哈哈哈，爸爸上当了，爸爸自己打自己了。”立刻，耳边传来了女儿的笑声，国华连忙睁眼一看，原来是女儿正蹲在自己的床头用一根儿极细的扫床的小扫帚苗儿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划拉着。
“蕊蕊，起这么早啊，今天不上学，你恁么也不多睡会儿呢？是奶奶叫你起来的吧？”国华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一边伸出手去在女儿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一边对女儿慢声细气的说着。
“爸爸，不早了，都快九点了。奶奶说睡懒觉不好，要是睡了懒觉，以后该上学的时候就不愿意起床了。奶奶还说你可以睡懒觉，因为你每天很晚才回家，要多睡会儿。”女儿乖巧的在国华的耳边说到。
“蕊蕊就是乖。好了，爸爸已经睡得够多了，该起床了。”国华笑眯眯的对女儿说。
“妈妈，爸爸起床了。”蕊蕊转身往屋外跑去，不到一分钟又折了回来，
“爸爸，妈妈说让你赶快洗脸漱口吃早点，奶奶今天早晨去买了豆腐脑儿和糖果子，好吃极了。”
“好嘞，爸爸一会儿就吃去。”见女儿又出了门，国华赶紧起来把裤子穿好，又急急忙忙的铺床叠被，见门口始终没人出现，他就轻轻的把门关上，走到大衣柜前打开柜门儿，从他和悦子共同放钱和存折儿的地方拿出了两张十元人民币装进了自己的裤兜儿。
国华急急忙忙洗脸漱口的时候，悦子正在小阳台上鼓捣着泡菜坛子，估计是要泡点儿辣圆白菜泡菜之类的，因为她就好那口儿，国华妈去自由市场买菜带遛弯儿去了，蕊蕊也在阳台上和她妈一起凑热闹，当国华穿戴整齐走进厨房时，悦子并没有回头和他打招呼，还是蕊蕊从阳台上跑进厨房对国华表示了好奇：
“爸爸，你干嘛去呀？你今天还上班去吗？”
“蕊蕊，爸爸当然得上班了，爸爸得给蕊蕊赚钱去啊。”国华一边往嘴里塞着糖果子，一边和女儿说着。
“你不是晚上上班吗？那你为嘛要现在出去呢？妈妈一会儿带我去姥爷家玩儿，你去吗？”蕊蕊又提出了问题。
“爸爸也想出去看看大人的东西呀，比如电灯，电线嘛的，对吧。去姥爷那里给爸爸带个好儿行吗？爸爸知道蕊蕊肯定能带到对吧。”国华对女儿说话总是心平气和的。
“爸爸，你看电灯，电线干嘛呀？咱家的电灯也没坏呀”蕊蕊像个小警察一样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爸爸上班的地方需要啊。好了，蕊蕊乖，等爸爸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行吗？”
“那你给我买桃酥行吗？还有山楂片儿。”小孩子就是好对付，一说买吃的就再也没有问题了。
“没问题。爸爸一定给你买回来。”
“蕊蕊，你赶快自己找你喜欢穿的衣服去，妈妈马上就要收拾好了，咱一会儿就该去姥爷家了听见了吗。”阳台上的悦子即时发了话，看来让女儿对国华的盘查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雅芳九点半刚过就到了劝业场，不过，她并没有傻傻地就那样站在商场的正门口儿观望，而是走到和劝业场正对门儿的大光明电影院的一侧，静静地，专心地注视着对面商场门口的动静，等待着国华的到来。她不想让国华等她，她觉得那样做太没有道理，人家是为她专门而来的，是诚心诚意的帮她办事情，她怎么好意思比人家还来得晚呢。
直到现在雅芳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昨天的举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国华提出一个人先去为她看看要买的自行车时竟主动说出也要跟着一起去。当然，她已经默默地自己对自己解释了无数次：因为国华是为我买车做准备，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当然有义务跟随前往了。可她内心的直觉却告诉她，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她自己对自己的解释不是真实的，只是一种可怜的自我欺骗罢了。那事实又是什么呢？她不敢想下去，她觉得那样想是极其危险的。
在母亲眼里，雅芳是一个听话，顾家，和母亲及其亲近的好孩子；却也是一个对自己终身大事从不上心、着急的女儿。每每被问起是不是有了男朋友，雅芳都会极其轻松的说一句：“着什么急啊，我还年轻着呢。”就算是给母亲的一个正式答复了，接下去，不论母亲如何追问，雅芳就是不吭声儿，久而久之，母亲也就放弃了想知道女儿个人秘密的心情，随她而去了。
事实上，雅芳从来也不是母亲眼里那个找不着心仪小伙子的“傻女儿”。上美发学校时，雅芳自己设计的一款发型在一次期末考试时得了全年级前三名之一，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吸引众人眼球儿的一员，还被一个长相不错的同年级男同学热烈追求，不过，由于雅芳对那人根本没有兴趣，那段经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工作以后，店里的老师傅们和几个老邻居看她心灵手巧，虚心好学，秉性柔和，也给她张罗着介绍过对象，工商学兵干部都有，可就是一个也没成，不是她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总之就是无有对眼的。
在骨子里，雅芳其实是喜欢成熟的，有如父兄般有着无私胸怀的男人的，这和她自小就失去父爱是有着不可分割的相关性的。她脑子里一直以来都有一个虚幻的男人的身影在那里驻扎着，也可以说，那是她给自己未来的男人画的一幅肖像，那个虚拟的人影是不胖不瘦的，是高大的，是英俊的，是有着健康的微黑面庞的成熟男人。当她头一次看见国华并和他说话时，她惊讶的几乎要叫出声来，这个眼前的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力是准确的，国华后来不是告诉她他已经29岁了吗）的年轻男人竟然和她脑海中的那个模拟人影如此的相像，她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她的身边，还和她每天的生活息息相关。那天，当她面对国华时，她的心“嘭嘭嘭”跳得格外的激烈，她紧紧攥着的双手都有些酸疼了，她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国华面前表现得那样镇定，自然，然而，事后她却陷入了一种彻底的绝望，因为那个她头脑中的虚拟人物已经成真了，却也早已经成为他人之夫，雅芳的心苦涩得有如吃了黄莲一般。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雅芳的心痛慢慢的也有所缓和，因为她知道，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想要得到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心痛还不如心平，再加上每天晚上的忙碌，她也就渐渐适应了和国华天天相见而不动感情的生活。
还真的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那场突如其来的夜雨让雅芳渐趋平静的心又重新泛起了希望的波澜。那晚，她从国华的眼睛里读出了关切与真诚，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发自国华的内心深处。当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臂揽住国华的腰，把自己的脸似有似无的轻轻贴在国华温暖的后背时，她真想大声的对老天爷说声“谢谢！”以此来表达自己那一刻的喜悦心情。那以后，细心的她也从国华的只言片语和一举手一投足中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关心，那种关心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包含着隐隐约约情感在里面的极其微妙的举动，尤其是国华的眼睛，那是雅芳轻易不敢直视的地方，因为她觉得国华的眼睛似乎可以穿透她的皮肉，窥视到她的内心深处，她怕被国华看穿自己极力伪装的心事。
雅芳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盯着街对面的商场台阶，心里猜想着国华会从哪个方向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差五分十点正，国华却还没有出现，雅芳的心有些不镇定了：会不会是他家里临时出了情况不能来了呢？
作者：spot3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