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故事
“一首好歌真是妙不可言，它可以让你唱上一辈子”他说。
—《变形记》
*
[3]
我有一个秘密的花园，就在我公司大楼的楼顶。从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从没有人走进过我的花园，我的秘密的伤心花园。
我现在就躺在这儿，双手枕着头，一个人，看着夜空。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很多的星，从很遥远的地方，眨着眼睛。
星和星之间，是夜，是我。今天晚上也没有风。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从今天起，我就四十二岁了。
而三十年前，我十二岁。
[2]
三十年了。
[1]
我想，今天就把我的秘密讲出来。这三十年，我一直想把它忘了。忘了算了！但不行。它就留在那儿，一点一点地咬噬着我的心。真难受啊！
三十年了！
我今天四十二岁。四十应该是不惑之年，又过去两年。所以我应该有勇气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尽管人早都死了。但他们在我心里仍然死不了啊。我四十二了，应该知道耻辱了。我为这件事内心挣扎了三十年。现在一定要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就算你听过之后，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卑鄙的人，那也没关系。说出来就解脱。
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的啊！
[0]
这是一个真事儿。里面人的名字都是真的。因为我就是要把真相告诉大家啊！而且那6个人又都死了。
*
[87]
你知道，当我知道离离走了时，我心里多难受啊。这几天过去了，一点儿也没好。我还是老在想，离离怎么就这么就走了呢？她怎么也不给我留封信，说说心里的话呢？她答应过我的啊！她说她要给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把她所有的故事都讲给我听的！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啊！有些话她对她爸和大兵都不说的，可她会对我讲的！起码离离也应该写个信道个别再走啊！那我不是也就安心了吗！你说会不会是邮局给耽误了？或者把信给弄丢了？丢了，还可能找回来。可我去哪找啊？！
你给我出出主意啊！
[86]
我第一次抱离离，那可是她让我抱的！我们在花园里，抽完烟。她突然就哭了，说：立，你抱抱我好吗？我冷。冷？嗯，是有点冷。刚开春儿嘛。我站起来就要脱外套，给她披上啊。可她就一下把我抱住了。然后，又牵着我的手，把她笼住，她就偎依在我的怀里，说：抱紧点，紧点，我真的特别的冷。
那可是我第一次抱女人啊！我可吓坏了。
那年我才十二岁啊！
[85]
那次抱她，后果可就太可怕了。她穿得怎么那么少啊！我都能感觉出她的身体了……
[84]
这太突然了，离离不是我的女朋友啊！他爷们儿是大兵啊，你知道吗？大兵啊！而且她穿得怎么那么少啊？我都能感觉出她的身体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我那年才十二岁啊！而且，我还肾虚啊！
我当时就觉得喘不过来气了。我的心就砰砰地跳啊。感觉四周都在转。不一会儿，我底下就硬了起来。我推开离离一溜烟儿就跑了……
[83]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真难受。可到了家，晚上我心里的滋味就更乱得说不清了!
[82]
这是我第一次抱她。我一共抱过她三次。
[81]
离离是不同的！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我们都喜欢她。
[80]
我们这所学校是一个一般的好校。
你也知道，中学有市重点，区重点，非重点的学校里，又有好的和烂的。我在的这所学校就是一般的好校。这样你也就知道了，在我们这样的学校里，没有家里面特有背景的。家里有路子的，当官的，管点儿事儿的，都把孩子弄到重点里去了，那怕是个区重点呢。有钱的也都去了，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不能干啊。也有家里有钱的，但多半是父母瞎忙，没空管孩子。要是既有钱，又有些社会地位，也不会把孩子留在这儿。总之，好的地方有，但你总得有点权，或者有钱，要不就得自己有本事了。我就不行。我不爱学习。但我学习也不差，但要不是特好，也没戏啊。嗐，这个世界就能容下那么几在顶尖的人。在我们这种一般的好校里，也有学习特别好的。所谓“大有希望的”。在烂校里可就一个好的也没有了。不可能有。一进那里，人就完了。嘿嘿。我们班就有学习特别好的。虫虫就是。他是全年级学习最好的，门门功课都是第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共只有两个朋友，都是最好的。虫虫特别聪明，考到我们学校，是他失手了。不过，他高中准会考到市重点的。还有一个，就是离离了。
离离很特别。她真的很美！我说过了。我也说不清，怎么美。你说都有鼻子有眼睛的，怎么有的人看着就让人觉得那么好看呢？离离是世界上最美的，我说过的。但她又和一般的漂亮女孩儿不同，她学习还特别好。她特别聪明。但她又和学习好的女孩儿不同，她和外面的坏孩子混。那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男孩子，都比我们大。有一个叫大兵，是她爷们儿。爷们儿就是男朋友。离离是他老婆，老婆就是女朋友。大兵上初三，在市重点。但你可别以为，他也像离离一样，学习好。他是体育生。所以，你也就知道了，他特别壮，脾气特爆。那可是兜里成天揣着家伙的主啊！所以，我们没人敢追离离，那还不被大兵给打成把尺子了。不过，我特别看不起丫的。丫不是个爷们儿。以后你就知道了。
可我就不理解离离了。她那么好的女孩子，干嘛要和那些人玩呢？
你现在相信了吧，我真的不是离离的男朋友。但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
[79]
但离离为什么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呢？这都因为我一时失嘴，告诉她了，我的秘密。
我有一个秘密的花园。
我那天也是一高兴就说出来了，她听了就非要去。一去，就喜欢上了。
我就知道的。
[78]
但我为什么会告诉离离我的秘密？
[77]
我和离离坐同桌。两个小孩在一起久了，很难保住秘密。我在班里很特别。因为我比较孤僻，没有什么朋友。我家里穷，可能是全校最穷的。人中等个儿，瘦瘦的，学习也一般。同学们总是欺负我，因为我从不和人急。你知道，你一怂，别人的气势就大了。但很多时候，他们也不是恶意的，就是寻开心。而且我家的情况我清楚，还是别给我妈惹事儿。
离离对我挺好的。但也不是不发脾气。相反，她脾气挺爆的。你以后就知道了。但我和她坐在一起就是感觉挺好的。
离离是不同的。
而且，我没爸，离离没妈。
[76]
那年我十二岁了。
[75]
你十二岁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孤单？
在每一个星期天，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一个人在街上瞎逛。那时候，我是会感到，有一点孤单的。
我恨这个城市。
[74]
我从小没爸。我妈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我妈可不容易。她过去在工厂，还好些。后来，下岗了。就难了。越来越难。她没什么本事，又老实。只能摆摆地摊儿。所以，一周七天，只要不下雨，就要出去摆摊儿。她从来不让我跟着去，怕丢我的人，我知道的。而且在外面，难免受欺负，我都知道的。
唉，想这些事，真的让人心烦。
其实，我们学校有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不过他们情况要比我好点。
所以星期天一个人在街上转的时候，心里会不太好受。可后来我就有了一个我自己的花园。一到星期天，我就去那。但久了，也会感到枯燥。所以，当离离知道这个秘密时，我其实心里挺高兴的。秘密的快乐在于分享它时你就和朋友在一起了。
我们在那里玩不够，有时晚上还偷偷跑上去。
所以，我觉得，离离其实也是孤单的……
[73]
我的这个秘密的花园是在一座二十二层的大楼的楼顶。它的入口是一个蓝色的小房子。你要爬上一个大铁架子，打开一扇大铁门，才能上到楼顶。那都是些老厚的生铁刷着黑洞洞的漆。铁门上总是挂着一把大铁锁，沉甸甸的。谁也别想进去。
但我能。
[72]
那座楼是这片儿最高的了。珠穆朗玛峰！我二叔在这栋楼里干维修。他有那么大的一盘儿钥匙，提着当啷当啷的都费劲。你知道了吧！不错我只偷偷地配过一把。但就这一次！我可不是坏孩子。
是啊，当你拥有了一把钥匙时，一个世界可能就会被你打。
当你第一次拥有一把钥匙时，激动了吗？我激动了，
在我把那扇门推开的那一刻……
[71]
我第一次踏上那个楼顶，二十二层的楼顶。
哇……
一个世界被我打开了。我仰着头，转了一圈，蓝天从我的瞳孔向着四方，一下子伸展出去。我都要哭了，他是那么宽广啊，而且还在继续向着更广大的空间快速地扩展。周围都是空旷之气，空空如也，只有远方可以看到一些低矮的尘世中的屋顶。我的心慌乱地跳着，有些恐惧，腿都感觉不稳了。
但我就立在这一片空旷之中，蓝天就在我的头顶之上，而风正呼呼地吹过来！
一个人呆在这里，真好。我把它叫做我的花园。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秘密。
我有时在这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看着蓝天楞神儿，有时也晚上爬上来，一个人数星星。
后来，这里就变成了我和离离的世界。
是啊，一个人拥有秘密并不快乐，只有当有人可以和你分享这秘密时，你才会感到快乐。所以守着秘密的人，都是孤独的人。而我现在很快乐……
[70]
那天是星期二。离离没来上课。这倒也没什么新鲜的。以前她也逃过课。星期三她来了，可是一整天也没有跟我说句话。这也没什么新鲜的，她以前也有时候不高兴就谁也不搭理。看到她的脸色，我也不说话，省得让她心烦。自从她和我去了我的花园，离离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快结束时，我开始偷偷地收拾东西。离离却突然小声对我说：下课以后，我们去我们的花园吧。
我当时吓坏了。
[69]
我只有周日的白天才会上去，平时绝对不会白天去花园的。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就坏大事儿了。这太危险。但我又能怎么办呢？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没有什么朋友。只有虫虫和离离。但我可不是孬种！我随时准备为朋友两肋插刀！只是虫虫根本用不着我。他那么精，朋友又多，从不受欺负。哪用我来帮他啊。离离倒是经常挨她爸打。但她爸啊，你知道嘛？她爸多壮啊。练过拳击，是个大酒鬼，还，还蹲过大牢呢！你知道嘛！他要是打大兵，四五个都拍成馅饼了。大兵也打离离，但我能管得了？大兵，你知道吗？他是体育生，多壮啊！还比我大。我去打大兵，那还不如回家自己往自己两肋上插两刀呢！嘿嘿，
所以，离离说放学去，那我哪能不答应啊。
[68]
但在路上，我还是相当紧张的。生怕被大兵撞上。你知道吗，你越害怕的事儿，它就越容易发生。
你害怕了吧？离离在路上问我。
不怕，这有什么可害怕的。我说
瞧你吓得那个样子。唉，你看那是谁来了？
我的天啊！这是闹着玩的吗？大兵啊，你知道的，体育生，多壮啊。我当时没吓出尿来。
离离是聪明的。她什么都知道。
[67]
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离离，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漂亮，聪明，学习也好，为什么要做大兵的老婆呢？
离离为什么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呢？
老师和家长都不喜欢，何必呢！
[66]
在楼顶上我们的花园里的正中，有一间蓝色的水泥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门永远锁着。那天，我和离离上到屋顶，就靠着小屋坐下来。抽只烟。
离离先自己点上，再把烟和打火机递给我。我抽出一只点上，再还回去。离离就接过来，把打火机塞进书包。
我还是跟离离学会抽烟的。我平时不抽，也买不起。我妈一个人带我，又没正式工作，上学都不容易。那有钱抽烟啊。所以我真应该好好学习，但不行，学不进去。所以我有时就真心烦，我想干脆退学算了，出去找工作，挣钱，养我妈。我是一个男子汉，我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但谈何容易啊，唉！只能省着花钱。
但离离就不一样了。她爸有钱，也不管她，随她花。所以离离的东西都是高档的。她花钱也不在乎。对人特大方。应该说是豪爽！所以每回我都抽她的烟。但我可不是图小便宜的人。离离给过我整包的烟，我可没要。我也没拿过她别的东西。抽只烟，是另当别论的。
[65]
真的，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
但为什么离离恨她爸呢？
可能因为她爸打她？我妈有时生气了，也打我两下的。她爸给她挣那么多钱也不容易啊。一个人带着她，不容易的。
我也不知道，搞不懂。很多事想起来就烦。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工作了，自己挣钱了，一切就都好了。
什么时候能度过12岁，
然后我们就长大了。
[64]
总之，离离好像什么是都是反着来的，总是和别人柠着劲儿。
大人不让我们和外面那些坏孩子玩，离离就偏和他们玩。
那些坏孩子都不好好学习，离离就偏学习好好。
别人都看不起我，离离就偏把我当成朋友。
真的，离离曾经亲口对我说，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唯一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是，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离离又去做大兵的老婆。
总之，离离是不同的。
[63]
所以，我一直觉得离离身体里有一种疯狂的东西。非常危险。我喜欢。
你知道吗，后来，当我给她演示我的那个疯狂的游戏时，我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但我也没想到，她一下子就上去了。
我可给吓坏了。
[62]
我真应不该和她玩那个……
我把她给害了。
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
[61]
其实，我算什么啊，什么也不是！
我从小家里穷，兜里没钱，身上没有肌肉，老受欺负，学习也一般般，除了虫虫和离离，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爸爸。
但离离，她是那么的美丽。
什么都是好的。
[60]
唉，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种女孩子，让你一看就喜欢呢？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呢？
[59]
…………
[58]
你知道吗，离离还给我写信呢！
离离的字写得真好看，不像我写的，我写的像是狗爬。离离的文笔更好。她的作文是年级最棒的！比虫虫的都好。
她的信我都藏着呢，一封也不少。不，只差一封。我一定要找回来的。一定的。
她第一次给我写的信寄到了学校。我当时一看就吓坏了。你知道，她爷们是大兵。大兵，体育生，多壮啊！要是知道离离给我写信，非直接给我揍成了邮票了。不能寄到学校的，很容易被发现。那多不好意思啊。而且被人偷走，给了大兵。那还了得！
所以我就对离离说：你以后别给我寄信了。你不喜欢？喜欢。但是寄到学校不好。会被别人发现的。发现就发现，怎么了！不行！太危险！你干脆就直接给我好了。还省了邮票钱。我就要寄给你，每周一封。你等着，下周就来了。
离离就这么任性。
但这太危险。不行！
接下来的星期天，离离从烟雾中斜着眼，得意地看着我：我的信你读来吗？她跟别人柠着，就特开心。我却觉得被愚弄了，挺伤心的。所以就狠狠地吸了口烟，说：没读。为什么不读？你还是给大兵写吧。干嘛要给我写呢！
下一个星期天，在花园里，离离看也不看，就扔给我一封信。傲气得很。我拿着信，心里高兴极了。
我只是在接到第一封信后，礼貌性地回了一封信。第二天，偷偷塞进离离的书包。没想到，第三天，离离拉着脸说，以后别给我写了，你读我写的就行了。
谢天谢地！我可不愿意写东西。那封信可费了我就牛二虎的力气。我要写得彬彬有礼。而且不会让人误解。
你看，离离就这样。她也不问问我，喜欢不喜欢我写的？觉得我写得好不好？好像一切就理所当然的好似的。
不过，当然了。写的好极了。
[57]
离离接着说：你的字，可真难看。歪歪扭扭的，像个体育生。
哎，我这就不懂了。听着，离离是挺看不上体育生的，但你为什么要给大兵当老婆呢？
[56]
我后来发现了离离的一个非常变态的爱好，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55]
我那年十二岁。离离不是我的女朋友。
离离的信也不是情书。她在里面可什么都没写啊！真的，骗你是这个。她在里面什么都写，有时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有时候写得挺好玩的，有时候也挺伤心。反正我喜欢看她写的那些信。
一定有很多人给她写信。情-书！嘿嘿……
但我可没写过。我就写过一封回信。那可不是情书，是回信。礼貌嘛。写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反正是彬彬有礼的。我不会写东西，作文不好。离离都笑话我了。离离写得可真好。她以后一定能当个作家。那多牛啊！可到时候她一准儿就不认识我了。
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嘛。你别看别人都以为我傻，但我其实不傻。我是谁我清楚，我哪能让离离当我老婆啊！
离离只是我最好的朋友！
离离的脾气可真不好，特别的任性。想干什么就非要干的。不像我。我主要是不想给我妈惹事，别让她操心，我妈不容易。离离就不一样了。她家里有钱。
不过，我从来不和她计较。她没去花园前，还没成为我最好的朋友时，我就不计较。我一个大老爷们，好男不和女斗嘛。她那时，一不高兴，有时就把我的铅笔盒扔出去，我就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给捡回来。我从小能忍。等第二天，离离就会问我，生不生气？我就说，没事儿，挺好玩的。想扔就扔呗。离离就会对我说，对不起。我就知道，她只是脾气上来了，不是坏。我妈发脾气时还打我呢。所以我就真的不生气了。可笔摔坏了，我挺心疼的。我不能让我妈给我再买啊。但离离就会给我新的。我就收下了。反正是她摔坏的，就当她摔自己的，我就给她捡捡。这样我倒不用让我妈买笔了。嘿嘿。
所以，我们慢慢的就成了朋友。
所以后来我才告诉了她我的秘密。
[54]
不过，我还有一个秘密。我可从来没告诉过她。不能说。没法说啊。也没必要。
谁也不能告诉！
[53]
我有一个特别丢人的毛病。真的很恶心。我觉得全学校，很可能只有我会这么干。你说别的男生会吗？就因为这个毛病，我觉得，都伤了我的肾气了。一滴精，十滴血啊。所以我老觉得头晕眼花，腰酸腿软的，记忆力也不好。这事儿让我更自卑了。我都担心以后找不到老婆。每回偷偷地干完，我都特后悔。我真的想戒掉。每回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干了。但不行，到时候就忍不住了。我真想把鸡鸡割掉算了。
[52]
第二天一见到离离，我脸红得自己都觉得热辣辣的。怎么都不自在。可离离却还是一副老样子，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呢，还是装着不知道，不让我难堪。但她能若无其事，我可不行啊。我一整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
一直到下午自习课的时候，我的铅笔盒又飞了出去，我这才踏实了。当我微笑着拿回铅笔盒时，就像个得胜的将军。我笑了，离离看着我也笑了。全班同学都在笑。那一刻，我看着她的微笑，感觉真幸福啊。可当我坐下后，离离又小声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就不笑了。我知道，这回准是出大事儿了。
离离说：我们放学再去会花园吧？
你注意了吗？这回她用的可是问句，不是命令句！
[51]
我们一上去，又是背靠着墙，坐下来。离离点起一只烟，然后把烟和火递给我，就像过去一样，没有看我。她一直出神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那时太阳就要落下去了。
我心里不踏实，抽着烟，可眼睛的余光一直扫着她。后来干脆把烟按灭，转头看着她。她不理会我。还是看着远方，慢慢地抽着手里的那只烟。
她细细的食指和中指直直地伸出，轻轻夹了烟，放到嘴边，慢慢地吸。红红的烟头儿亮起来，映在她的脸上，一跳一跳的，明明灭灭，然后，她再把烟从嘴边移开，那映在她脸上的红光就暗下去了。离离，停了停，肩微微一松，一柱青烟就从她的嘴里长长地吐出来，一到空中，就开始变得弯弯曲曲地纠缠缭绕，升起来，然后，又曲曲折折地散开。就这样，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点红光在丝丝扯扯的烟雾中无声无息反反复复地一明一暗，越来越微弱，烟渐渐地就烧尽。那时天就黑了。
立，
在抽过第三只烟后，离离终于说话了：
[50]
明天你陪我去做人流好吗？
[49]
我的头，嗡地一下，就炸了。
那一年，我和离离十二岁。
[48]
我当时的反应相当的快！我连想大兵和其他的男孩子都没想，就立马说道：行啊，明天哪等你？我跟你说过，我不傻。我当时就知道，如果我稍稍地有那么一顶点儿的犹豫，那我和离离就完了。
但其实我当时都吓傻了！
[47]
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时，我不帮她，我还是个男人吗？
虫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想帮他这个忙，我还帮不上呢。嘿嘿。
我没有什么朋友，也穷，没什么本事，但我真的特别想帮朋友做点什么。
[46]
那天离离的声音和过去的不一样的。像被大风吹过的，有些飘。这更让我一时有了一种冲动，我要保护离离。
就在这时，我第一次听见离离对我说：
[45]
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44]
然后，离离突然就哭了。伤心地哭了。
我就在旁边说，我说：离离你别哭啊，有我呢。我陪你去啊。你别哭啊！我说着，心里面酸酸的，眼也红了。
离离咬着嘴唇，擦擦泪，不哭了。
那时我心里真想杀了大兵。
那时，我突然觉得我长大了。
[43]
可进了医院腿就软了。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离离在旁边，我早撒丫子就跑了。怎么所有的人都盯着我啊？他们不会都看出来了吧？我心虚得厉害，鼻尖儿冒汗，其实，这不是我干的，我其实什么也没干啊！最后那个医生还非要和孩子他爸句话。我差点儿可就晕过去了。我怎么就成了孩子他爸了呢？我才十二岁啊！我只抱过一次离离，我，我就成了孩子他爸了呢？
我在心里真操他大兵的姥姥的！
[42]
坐在外面等，可真难受。走过的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心领神会的眼神看我。不看我的，那都是瞧不起，都在鄙视我！
我心里就骂：大兵你丫挺的成天看着挺狂的，到这个时候，怎么绥了。你丫是男人嘛！
你说，离离为什么要和这个废物在一起啊！
[41]
我真的觉得离离挺了不起的。我非常之崇拜她。
因为，在不久前，我发现了离离的一个秘密。非常之变态。
因此，我崇拜她。
[40]
你知道吗，有一天在花园，从离离的书包里，掉出来几本书。
我拾起来一看，不是教科书，是小说。一本是《世界短篇小说选》，一本是《伤心咖啡馆之歌》。离离还看小说呢！
你还看小说啊！我就说，真变态啊！怪不得你作文那么好呢。
挺有意思的。你也拿去看看。
我可看不懂。太深奥。我一看书就想睡觉。再说我妈她也不让我看小说。
给，这本薄，给你了。
那本书上写着《伤心咖啡馆之歌》。我赶快接着。问：
这是说什么的？
爱情。
爱情？！
挺惨的。
挺惨的！哎呦，那好啊。那我可得看看。
我回去翻了两页，就扔下了。写得不好，太平淡，没意思。还没有离离的信写得好呢。
于是，我又想起了离离。
后来，她站起来，站在我的面前，低下头，风儿吹起她的发丝，她看着我，她说：
将来我要当一名作家！
那个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太阳晃着我的眼。
离离在向着我微笑。噢，那动人的微笑，在蓝天下是多么的灿烂……
我就一直仰着头，在那微笑中晕着……
然后，在这个春天里，全世界的树都绿了，鲜花开始绽放……
[39]
我没爱上离离。真的。
我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我不傻。我知道自己是谁。
你要是像我这样的状况，你也一样。
你就不会想入非非了。
当你妈在下雨天，摆不了摊儿，就坐在家里，用那种眼神看着外面的雨的时，你也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我哪配得上离离。
我只不过是越来越喜欢她罢了。
只是，
在我们的花园里，
我们是多么的开心……
我们的秘密花园。
那年，我们十二岁。
[38]
但是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啊？
这时间怎么再也过不去了呢？这可真是受罪啊！是受煎熬。我还不如替离离进去做手术，让她来在这等待吧。
这妇科的牌子，干嘛弄得那么大啊！
不过，我可不会溜走。我想好了。我就盯着那扇门，只要它一打开，离离一出现，我就迎上去。我是个爷们儿，这时候，要给她支持。
[37]
要说关键的时候，可还是女人狠啊！
离离那天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一点儿不怵，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吝的派头。
我心里真佩服她。她可比我狠！嘿嘿，
当她从门口走出来时，我就立刻迎上去。我问：怎么样？
她理都没理我，就往外走。我就紧跟着。
出了医院，离离说：我们去花园吧。
我就知道。
[36]
知道归知道。到了街上，我可就又害怕了。这可真他妈的像大人们说的：现实是残酷的！
我跟着离离走在街上，像是做了贼似的。你也知道了，离离的爷们儿是大兵啊，体育生，那么壮。要是发现我和他老婆大白天压马路，那我立马就该变成二维的了。
而且今天白天楼上维修。所以我们只能先在外面瞎溜达。
“如果你在三月的一个下午，在大街上溜达，你会不会觉得非常无聊？”
我不知道！
我一路上光注意有没有大兵了！
[35]
当我们上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路上我就劝离离回家吧。回家休息休息。但她就是不听。她就非要来。你说我可怎么办？她说出的话，我根本劝不动。
一上到花园，我还以为她还会先抽一只烟，可没想到，她突然就跪到地上。她突然好想一下子非常疲惫，再也站不住了。然后，她就躺下来了。
这是三月的晚上，多冷啊！在大楼的楼顶，天空中的风一直吹进骨头里。我就急了。我忙说，你快起来，别冻着身子。会伤了肾气的。我没敢说，你刚做完人流，怕她听了伤心。也没敢说，我的肾气已经伤了，所以学习就不行了。怕她看不起我。
但她根本不理我。
我于是忙脱下了外套、衬衫，我真想白天多穿几件就好了。我摇摇她，说：那你欠一下身，我把衣服垫在底下。可她却像死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夜晚的天空，全无了往日的神气。我急啊。我使劲拉她，可这样她就火儿啦。猛一抖我，说：滚开。
我只好不说话了，把衣服都盖在她身上。
然后，跪在她的身边。
离离侧着身，双手合在一起，放在头边儿，身体紧紧地蜷着，显得那么小，像一个小小的纸团。
我看着她，心里难受。
这时，她眼睛看着夜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地说：立，你躺下来，抱抱我。我好冷啊！
我侧身躺下来，轻轻抱住了她。鼻子一酸，就哭了。我哽咽着说：离离，你疼吗？离离说：你别哭。你是男人，别哭。我说：嗯，我没事儿。你还难受吗？离离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吗？我说：永远的。
[34]
那天，离离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
[33]
这时，四周是深蓝色的夜，天上布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小小的，离我们那么遥远！这个城市也是遥远的。
我和离离就像一对儿连体胎儿，孤零零地悬浮在这个世界，
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
一起心跳
一起呼吸
[32]
一起
盼望着这个春天快一点过去，
然后就是夏天，秋天，冬天……
然后，我们就度过了我们的十二岁
然后，我们就
长大了
……
[31]
春天终于过去了。
[30]
这是离离在那个夏天的第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高兴地告诉我的。
你不喜欢春天吗？女孩子都喜欢春天的！我有些吃惊。
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季节？
我喜欢冬天。我喜欢冬天的雪，喜欢看着干净的雪被一点一点地踩脏。
离离说话总是这么有诗意！
我喜欢！
你知道，她以后一定会是个作家的。
[29]
可是，我喜欢夏天。
炎热的夏天。
[28]
在这个夏天里，离离好像变了。变得更像个女孩子了？也不能这么说。离离过去就像个女孩子。变得温柔了，也不对。我的铅笔盒还时不时的会飞出去。那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反正有点不一样。
让我高兴的是，大兵和离离掰了。
离离她的爸爸去了南方，秋天才会回来。
而离离也不再招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去她家玩了。
你知道这有多好啊！
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有时星期天还会去街上一起逛逛。但我还是很小心。不能让别人发现。要是误以为我是离离的爷们，可不好。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仍然是在花园里玩。
有时，她坐着看书，我在她旁边，拿着书打瞌睡。
有时，我也会看着她看书时聚精会神的样子。
有时，我们坐着聊天。
一起抽烟。
有时，我们就并排躺着，看着天上。要是白天，天是蓝蓝的，看也看不透。要是晚上，有时，月亮是圆圆的，像个大盘子；可有时，又是弯弯的，像把飞快的刀子；有时，月亮是黄的，好像软软的，暖暖的，像刚从烤箱里端出来的；有时，月亮是银白的，凉凉的，光滑的；有时，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月亮向着一片云跑过去，从云层里毫无阻力地钻进去，暗了，钻出来，又亮了；有时，月亮就没了，只有一天的星，数也数不清。离离说：我们也是两颗星。我说：那我会看见你发出的光，你也会看见我发出的光。离离说：那些星星的光在太空中都走了千百万年，当你看到它的时候，那星可能已经冷了，爆炸了，或者都消失了，不再存在。你看到的只是关于星星的记忆。那星光只不过是关于星星的记忆，你看到星光，但那星已经不再存在。我听到这里心中就生起一丝悲伤。
夏天的夜晚，花园上，风是凉的。
舒服极了！
[27]
你以后会不会跟我？
离离的意思是我会不会让她当女朋友？不对，是她能不能当我的女朋友。唉，这也不对。你应该明白了吧？就是我爱不爱她？
我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可怎么说呢？！
我配不上你？离离又问。
不不，不是的。是我们俩太远了。
我可怎么说呢？我不想说我配不上离离。但其实就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呢？我妈就是个摆摊儿的下岗工人。
有多远？
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谁在天上，谁在地下呢？
你，当然是你在天上，是仙女儿。我在地上是青蛙了。嘿嘿
你闭上眼。不许睁开。不许睁啊！
不睁。闭着呢！
于是，我感到啦离离正在走近我。我的心开始跳起来啦；她更近了，跳啊；她站在了我的面前，凝视我，我跳啊；她垫起了脚，疯狂地跳啊；我感到了一阵雪花膏的清香，像是一片云飘过来了，密集地毫无间隙地跳啊；她的唇齿间的清新已经拂动了我的面颊，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正搅起我们之间光的氤氲，她的嘴唇，她的战战着的嘴唇……
噢，我的天啊！
我的心一下子停止了。
离离，
她吻了我！
我的天啊！
我仰面倒在地上。
我死了……
[26]
哈哈，天塌下来了，就砸到癞蛤蟆了……
起来吧！瞧你那个样儿。别装了。
逗你玩儿呢。
[25]
但是，在这个夏天，我终于说出我的那个秘密的游戏。
[24]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可能
因为我喜欢
夏天？
而且
那时
花园已经成了
我们俩的天堂
像
两只小鸟儿的
巢……
[23]
这个秘密就是我玩的那个游戏。
这绝对是个疯狂的游戏。特别悬。
这可不是开玩笑！
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刚开始时，你会很害怕。玩过一次，你就不想再玩了。但是，过一段，你心里又会痒痒。你知道心里痒痒的感觉吗？很难忍受。
慢慢的，
你就上瘾了。
刺激，特刺激。
我开始是一个人玩。
后来离离也上瘾了。我们就一起玩。我早就看出来了，离离身体里有一种疯狂的东西。
谁让我们那一年都十二岁了呢！
[22]
游戏是这样的。
你知道，在楼顶上都有一圈围子。有一脚多宽，两三脚高吧。
我们的那座楼有22层。够高的吧？都接到天上了。
如果你走近那个围子，你就渐渐地看到下面房子的屋顶，方的，园的，平的，尖的，然后是黑色的街道，车和行人。这时候，你一定就会感到头晕，心开始跳，小腿肚子发软。你要敢再低一下头，那你准会吓得站不住，赶快退回来。退回来了，都不行。你得赶快找个牢帮点的东西抓着。心跳得厉害。
但玩过几回，慢慢地就适应了。等你敢站上去的时候，那时你才知道，什么是刺激！
这是真正的刺激，特过瘾。
[21]
我现在就先把左脚踏上去，踏稳了。然后，再缓缓地吃住劲儿，站上去。一定要站稳。
22层，多高啊！
风一吹，你都感觉楼在晃。可千万别多想，一想腿就软了。
你现在往下看，你会觉得下面的城市看起来很奇怪。世界是那么深，像一口井。街道似乎是平的，车子是长方形，人是小黑点儿。一座座大楼，就像一把把锥子插进一个倒下的人的胸膛。
站一会儿你就会有一点儿恍惚，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安全了。搞不清你自己是不是想往前迈一步，还是向后退一步……
[20]
这时候，向前一步，你就会掉下去，但也许你就飞起来了。向后一步，你就安全了，但一切又回到老样子。
向前一步？还是
向后一步？
[19]
每一次你都会有一种向前迈一步的冲动。但最终，你还是会退回来。一下子，你就又安全了。
“哇！”
[18]
当离离一步迈上去的时候，她兴奋得大叫了起来。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
她太疯狂了。第一次就一下子迈了上去。
我后悔了。
但晚了。
[17]
她已经站上去了！
[16]
后来，我们俩就经常一起站上去。站很久。
然后再退回来，赶快跑到小方屋的墙根儿下，
躺下来，仰面朝天。
那时，我突然想亲亲离离。
真的，
但我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
她也没有。
我们俩那时只是躺着，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心里难受啊。我觉得那些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相隔得那么遥远，永远也不会在一起了。我于是又想起离离的话：那星光只不过是关于星星的记忆，你看到了星光，但那星已经不再存在了……
于是，我就感到孤单。
[15]
我不知道那时我身边的离离她在想什么？
她那时会想些什么呢？
她是不是也会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而感到很孤单呢？
那时，星星就悬挂在我们共同的天空上，但它们太远了。远得都几乎看不清了。
离离说过，我们俩就是天上的两颗星星。
但是，那时没有人会看到我们。
[14]
你老婆是什么样的？
我那有老婆啊？
笨蛋，我是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对我妈好的。
离离就撇了撇嘴。
真的，只要对我妈好就行。我妈养我不容易。
那你会不会打她？
不会。
她要是不喜欢你妈呢？
那可不好。要喜欢我妈。不喜欢我，没事儿。
哈哈，你是给你妈找老婆啊。那如果你妈不喜欢她，你会不会打她？
不会的。我一个大老爷们，那能打女的啊。
不过，我可从来没问过离离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但肯定不用喜欢她爸。离离恨她爸。
[13]
你想不想杀人？
有时候也想。
杀谁？
那些欺负我妈的人。比如，城管。
那欺负你的呢？
不想。
为什么？
都是些同学。那你想不想杀人呢？
当然想拉！
杀谁？
所有人。
你爸你也杀？
杀！
那我你也杀？
杀，杀，杀！哈哈……
噢，那我们得弄颗原子弹了。哈哈……
[12]
你会心烦吗？
那一次，我们俩在围子上站了好久。离离问我。
我说：当然会了。经常烦。你呢？
和你一样。
我们一起跳下去吧！离离极轻地在我的身边念着。
嘿嘿，会摔死的。
也许就飞起来了。
噢，那可太妙了
我突然觉得离离的脚似乎在试着向前迈。我顿时魂飞魄散慌忙退下来，却不敢碰她。她退了下来。我于是这才使劲攥住她的手，拉着她跑到蓝房子旁，仰面躺倒。我惊魂未定，身旁却传来了离离咯咯的轻笑声……
我当时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11]
我喜欢夏天。但
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10]
接着，秋天来了。
但也要过去了，
然后，就该是冬天了……
离离说：她喜欢冬天。
[9]
可惜，她没有再等这个冬天。
[8]
她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等到冬天来了，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7]
我最后一次和离离在我们的秘密花园，是一个深秋的夜晚。那时天已经很冷了。
离离说她喜欢冬天。可为什么她不再等等呢？冬天不就要来了吗？难道她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吗?
连我这个最好的朋友也不在乎吗？
[6]
那天和上次一样。我们坐在一起默默地抽烟。等我看她时，她正用通红的烟头烧着自己的小臂内侧。她把那个烟头使劲地按进去，那细嫩的手臂，肉都烂了。她只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响。我“啊”地叫了出来，把她的两只手使劲分开。离离低着头笑了。我张大嘴，惊恐地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离离抬起头，从搭在眼睛前黑黑的发丝中，看着我，凄惨地笑着。
我拉起她的手，一看。手掌和手臂的内侧有许多疤，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圆圆的。我又抬头，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离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我当时的心真的疼了！
离离是我最好的朋友。
离离这时说：再抱抱我吧。冷……，抱抱我……，紧一点……，再紧一点……。她神志异样，颤抖地躺下。我也躺下，紧紧地抱住她。她软软的，缩成一团，像是冬天寒风中的一只小动物，瑟瑟地发着抖。
这次，我也感觉冷了。
是啊，冬天就要来了。
[5]
然后，离离哭了。大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掉在我的手上。凉凉的，慢慢地干在上面……
[4]
可能你已经猜到了。
没过几天，离离就死了。
[3]
跳楼自杀。
[2]
死后人们发现离离怀孕了。
[1]
我最后一次又来到了我们的花园。在那里，一个人坐了很久。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再也不能一个人安心地坐在这里了。
随着离离的离去，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我的花园，
和一些其它的东西……
它们是什么？
我十二岁的年华
那一年夏天夜晚的星星
还是
铅笔盒在空中优美的飞行？
我到哪里去找回它们？
然后，我就跑下楼，奔跑在这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城市的街道上。在路上我把钥匙扔了。
我要去找虫虫。
[0]
再后来，我来到河边，遇上了离离的爸爸。
立。他叫了我一声。我刚一答应，他就一拳打过来。我就倒下了。他骑上来，接着打。没几下，我就不行了。我想喊妈妈，但一下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24]
现在你应该知道故事的结局了吧。
离离的爸爸打死人后，想逃走。但那还哪跑得了啊。在第三天，他就被抓着了。很快就审判了。
杀人罪。
[23]
我讲的这些都是真的啊！
什么？那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当然活着了。对啊，立是死了。我不是立啊。立是我的网名。我上网用的。被打死的的确是立。那我怎么知道他和离离的秘密？
唉……
怎么说呢？
[22]
我真不想说了，但我必须说下去。我今天不是就要把真相讲出来嘛。
这么多年了。
好吧，那我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吧。
[21]
那年，我也是十二岁。
[20]
就不说我的名字了吧。我现在的真名是假的。我后来改的。之所以改名，也是和这件事有关。我想改了名字，可能就能把一切都忘了。但不行，忘不了的。好，我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吧。
[19]
那时，我叫虫虫。
[18]
现在你似乎感到一些什么了吧。还是让我从头讲吧！
[17]
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很穷。但我和立不同。我家原来富过。我的爸爸原来做生意，越做越大。但最终被一个最信得过的朋友给坑了。坑得很惨。我爸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再也没能起来。在我中考前，他去世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上市重点的原因。
在给父亲治病的过程中，我们家欠下了很多债。家败了，我很小就知道了许多事情。我知道，立因为家里穷，自卑。但他的家里欠过那么多的债吗？他可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坑了，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气死了吗？！
所以我和立不同。我聪明，从小工于心计，而且我一点儿也不自卑。相反，我一直野心勃勃，我一定要成功，出人头地，重振家业。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容忍别人欺负我，更不能容忍别人欺骗我。我和立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懂得仇恨！而且，我一定报复！对于任何触犯我的人一定会报复的。这是我在爸爸去世时在心里发过的誓。
我从小就了解这个社会。所以我结交了很多朋友。朋友有用，但永远不能相信。最终坑你的准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谁。书上说：爱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那是你没有经历过倾家荡产，没有经历杀父之仇。我不相信这些。
谁能让我的爸爸再次回到我们的身边？这些年来，我和妈妈一直在等爸爸回来，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而那个害死他的人，又怎么样？他过得不是很好很逍遥吗！因此我只相信“宁可我付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我。那年我十二岁，随时准备着为了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
所以当我打开那封信，读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就只有仇恨！我一定要报复！
立没有朋友，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觉得他很傻。我从心里看不起他。但我为什么我还要和他交朋友呢？我爸就告诉过我，挣着大钱的人不是买了最好的股票，而是买对了最有潜力的股票。我就把他当潜力股了。我对受欺负的孩子都不错。我发现对这种人你给他点好处，他就特感激，有时就能为你卖命。我爸还告诉我，每一个人都有利用的价值。可也不一定，有又怂又不老实的。总之，谁也不能信，谁也靠不住。
你说我十二岁哪能懂这么么多？
我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
在这个世界上，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就算你当了老板，你心慈手软，你手底下的人都会跳上来欺负你。人啊，就是欠。
所以，我第一个报复的目标，就是大兵。
[16]
是啊，你也就能猜出来了。我那时偷偷地爱上了离离。
是爱。十二岁就已经可以知道什么是爱了。
[15]
离离对于我是一种不敢触动，又不能放弃的心痛。
我从没有向她表示过，但我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的每一举，每一动，每一个微笑，每一声叹息……
所以，我不能容忍大兵和她在一起。更不能容忍大兵打离离。我要保护她。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爱的人都无力保护，那他还有什么用处！
可怎么搞掉大兵呢？
[14]
搞掉大兵可真不容易啊。
他身强力壮，又比我大。我有不少朋友，打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然后呢？这种必须是一次性的解决。不然反反复复事情就会麻烦。街上打架出人命的太多了。
我想了很久，但这可真的太难了。不过，在春天就要过去的那个瞬间，我想出办法来了。我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方法非常简单。
我的办法是这样的：我直接给离离的爸爸写了一封匿名信。
然后，大兵就永远地从离离的世界里消失了。
离离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让她做我的女朋友，然后娶她。高中我一定会考上市重点，然后就是清华北大。只有我配得上离离！
[13]
所以，当我在传达室看到了离离的那封信时，我一下子懵了！
那天，我在传达室领报纸时一眼就看到了一封给立的信。那是离离的笔迹，没错的。
我把信偷走了。
在路上我的心里特别难受。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离离，你为什么要给别的男生写信？为什么是立呢?
当我拆开信，看到了第一句话，我的心就彻底地失去了理智！
我不能忍受离离爱上别的男生，但我更不能忍受的是，立欺骗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我都被蒙在鼓里！所以我爸说得对，老实人最可怕。
我要报复。在爸爸的病床前我发过誓，任何骗我的人，都跑不了！
[12]
没想到第二天竟传来了离离的死讯。我当时真的感觉绝望了。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这回还是写信，给离离的爸爸。
但在我正筹划这封信的时候，立却跑来找我。他既伤心，又很害怕。在那个下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只有痛苦和仇恨，但我保持着不动声色。最后我对他说，这事儿挺麻烦，你可能得找离离的爸爸解释解释，我现在心也很乱，我得想一想。我们后天晚上，在河边见。
其实，在听立讲述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办。可是，这回事情大了，因为离离死了，所以我没敢用左手写。对了，就像你曾经听到过的，我用废报纸剪下的字拼出了一封信。在信里我说立怎么追离离，还亲嘴儿了，还在楼顶练习跳楼，还在睡觉了，离离就是被立搞怀孕的，她的死是立造成的。而且我还附上了离离给立写的信的第一页，我相信一看到这信离离的爸爸就会相信我说的一切的。
我还告诉他，在后天的晚上，立会去河边。
然后，我就把信直接塞进了离离家的信箱。
[11]
但是当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我犯下大错了！
[10]
也是当时失去理智，一心急着报复。我在信里说出立会去河边。这不就把我暴露了吗？
这可怎么办呢？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可死活想不出弥补的法子。这回真要完蛋了。我突然感到心里面很累。
那天我到底不由自主地也来到了河边，我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先是立来了，然后离离的爸爸跳出来，不由分说就开始打他。没几下立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离离的爸爸走了。我这时真害怕啊。我呆在那里，想是不是过去看看，还是找老师，或者直接找警察。我楞在那，不知所措，立依然静静地躺在远处。天渐渐的黑了。然后，我就飞快地跑回家。
现在我有时会想，如果我当时找来大人，把立送进医院，那立会不会还能救过来？我就算被发现，但立毕竟就活过来了。我今年四十二了，我已经知道生活中什么是最重要的，但晚了。毕竟我当年才十二岁。
那一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一夜的胡思乱想。我一会儿想，可能立没有死，一会儿想立真的死了，一会又想他们会把我抓起来。心怦怦地乱跳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一起床我就跑到厕所拿出镜子，还好头发没白。我看春秋故事里，伍子胥过韶关，一晚上头发全白了。
但我这时冷静下来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调查那封信的，一定会查到我头上。我该说什么？我想了很多，最后我知道了。
说实话。
我爸曾告诉我，老实人才能骗人。我这时想起来了。越编越出漏子。
离离的爸爸被抓住了。这个你已经知道了。
但你知道吗?离离的爸爸并没有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为什么呢？因为最后法院认为，离离爸打死了立，虽然不可原谅，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因此判了无期。
他们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是立的好朋友。他们问，立和你说过他和离离的事吗？我说说过。什么时候？在离离死后。以前我也不知道。这都是真的。然后他们问，你见过离离给立写信吗？我说，没有。
现在我想，第一，谁会猜出在几个小孩之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故事。我们那一年只有十二岁啊。第二，人都死了。离离确实怀了孕，信又确实是离离写给立的，还能怎么样？
离离的爸爸是后来在监狱自杀的。
[9]
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当时的一封信，使立在十二岁的时候结束了生命。而且，
从此成了这一事件的元凶。永远蒙受了这不白之冤。
你骂我吧，我是一个卑鄙的人。
[8]
这件事没有完，这些年来，它一直折磨着我。我今年四十二岁，三十年了。如果立活着，他今年也四十二。在我的心里立一直没有死。他既和我一同成长，现在也是四十二岁，但又和离离一起永远的留在了十二岁的光阴里。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非常折磨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心里对立诉说着，和十二岁的立，二十二岁的立，三十二岁的立，四十二岁的立，说着。但他从不回答我，只是一直微笑着，注视着我。在他的身后，是我们十二岁的那一年的无限风光，缓缓流动，春……夏……秋……冬……，那时的风……雨滴……树叶上闪动的阳光……和夜晚城市里逐一灭去的灯火……
[7]
……
[6]
好吧，现在就让我给你讲讲这个故事最惨的部分吧。
[5]
在这些都过去了之后，我去了一次立的家。
那天下着雨。立的妈妈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楞楞地看着窗外，不停地自言自语。她说立从小就懂事儿，最知道心疼妈妈。他听妈妈的话啊，但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晚上都做好了炸酱面，等他回来吃饭，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呢？她对我说，你告诉他，妈妈在等他呢，妈妈想他啊，妈妈不能没有他，你叫他快点回来吧。
屋子简陋而凌乱，散发着一种腐旧的霉味儿。
[4]
我那时真的受不了了……
[3]
不久，立的妈妈也死了。自杀。
[2]
这就是这个故事。
什么？死了五个人？是死了六个人啊。你想想看。
[1]
好吧，那我最后再讲讲离离的故事吧。只有我看到了那封信，那是离离写给立的，可惜立永远也看不到了。只有我，在一些年里，一遍一遍地读它，然后我就把它烧了，但烧了也就再也忘不了了。
在那封信里，离离给立讲述了她的故事。我还是在后来很多年之后才慢慢地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让我心中无比的悲凉与愤怒！难以化解。但在懂了之后，我也就把那封信给烧了。我不会再讲它了，就让它和离离一起去了吧！
你看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因着内心里一个邪恶的声音的驱动，但又是盲目的，懵懵懂懂的犯下了一个小小的错误，结果就是这个样子。他的内心从此再也没有了安宁，一切在那时就已经结束，无可挽回。他曾有过多少个日日夜夜，忏悔，但已经无可挽回……
那年，我们十二岁！
[0]
好吧，我来把这封信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背给你听吧！是啊，忘不了的，再也忘不了的。
第一段：
亲爱的立：
你知道吗？当这个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
最后一段：
我们已经走过了一个美好的夏天。这个夏天是那么的火热，而我们的花园多么凉爽啊！多想和你一起走进下一个春天。因为我已经开始喜欢上了春天！开始喜欢春天的苏醒与生长。
但我不能和你走下去了。
因为冬天又要来了。而我再也不想看到洁白的雪，又一次被踩脏。
所以，我走了。
你要保重啊！就忘了那个夏天吧。那算是一个什么夏天啊！一个根本配不上你的女孩子却真心的爱上了你！
离离
[1]
三十年之后，我终于迈出了这一步。现在我站上来了。
我看到了立三十年前所描述的。
是的。从高高的楼顶向下看时，这个世界显得那么奇怪。
现在，我也开始感觉恍惚了……
[2]
向前一步，你就会掉下去，但也许你从此就飞起来了。
向后一步，你就安全了，但一切有回到老样子。
我该怎么办？
立
2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