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河

浏阳河
 
那个年代电影没有几部,歌也没有几个,可我们的文艺汇演,游行却很多。两岁多的小孩就能上阵——抬在木板上,一男一女,装扮起来,充当“福娃”,展现社会的成就。游行中,青年民兵,学生是主力。公社一级的大型汇演每年至少有三四回,县级的有,地区级别的也不少。这些活动往往是游行的队伍先穿过附近的各个村庄,然后在我们村的麦场上列队集中,大喇叭高奏革命歌曲,随后各个代表队上台表演自己拿手的文艺节目。演出结束时,一批先进个人和集体受到表彰,一批坏分子得到捆绑和镇压。这些坏蛋会被当场扔到卡车上,由民兵或解放军压着游街。

在学校里,我们的汇演排练相当频繁。那时候表演的内容和形式很固定,就是大合唱,独唱,诗朗诵和舞台剧。舞台剧大都由课文改编而成。那时候的课文只有几句话,要想凑够台上的几分钟是很难的,因此要不断地重复那几句课文。常常有小孩记不清遍数,人家都下去了,自己还在台上瞎唱。课文的内容多是地主坏蛋和贫农斗争的故事。没有人天生的愿意当坏蛋——尽管那只是表演,家长也很反感,老师就犯难,派谁去演地主呢?那时候,上台的机会很抢手,长得好还不行,还得要学习好,可哪个小孩不愿意出头露彩呢?包括那几个年年留级的孩子。那几个孩子就成了专职演坏蛋的。想起来,老师还是很人道的,给他们戴了纸板做的面具上台。有好几次,纸板上忘了扎眼睛洞洞,结果他们在台上瞎转悠。那时候孩子们普遍营养不良,斜眼,痄腮,红眼,口角生疮,瘦小的很多,要挑几个像宣传画报上那样的“福娃”其实很难;演出服装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种挑战。人们大都常年只有春夏两套衣服,没法保证演出时衣服还拿得出手。因此演出时,后台常常乱成一锅粥,刚下台的孩子要脱下衣服换给就要上台的孩子,台上的孩子们穿的也五花八门,有穿着爸爸的衬衣上台的,也有穿着妈妈的裤子上去的,掖的腰间鼓鼓囊囊地,甩得袖子长长地。那几个常年演坏蛋的,总穿着他们爸爸邋遢的衬衣,象长袍子一样,在舞台上磕磕绊绊地,倒是充分地体现了课文中描述的坏蛋们的萎缩的样子。

在村上,青年民兵们也不闲着,常常在晚饭后聚集在一起操练他们的节目。村上唯一的一盏电灯就给他们用。一台风琴,几把口琴,还有二胡就是他们伴奏的乐器。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我们村上有两个能手,但逢他们俩上台,台下早早地就屏神凝气地等着,只要他们一亮开他们的嗓子,台下就掌声一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村上的人都说他们比广播上的人唱的可强得太多了!我不记得他们白天唱歌时的样子,只记得天黑后,就那一片小小的灯光里,远远的露天舞台上,传出:“浏阳呃嗯河呀,弯弯那九道弯哪,一十里水哪,到湘江哪。。。”眼前就幻化出柔情密意的山水的景象来——惭愧,那时候竟然忘了后面的词,说的是毛主席耶。

然后就出事了,据说那个女的,不愿意再跟那个男的合唱。他们也分别跟别人组合过,可哪一种组合,都没有他们两个唱得好。别扭了不长时间,他们还是一起唱了一次。不久,听说那个女的和家里闹矛盾,竟然想翻墙逃出。我们小孩还去她家的围墙上看过,看看院里有没有靠墙的树?外面的围墙边上是否堆有柴草?从墙上跳下来后会不会摔着?急匆匆的一个月后,那个女的就出嫁了,新郎不是我们村上的人。人们传说她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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