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村上春树的《东京奇谭集》之后,某一种看似平淡语调的叙述,开始紧紧拽住我。他们像水平面一样干净的叙述,不疾不徐,水下面却波澜壮阔。
道尾秀介,男,75年生人,生于东京都。我偶尔看到他的一本书《光媒之花》,蹲在地上读了一页,便决定带回家去。我对他一无所知。其实出来的这十几年,我对很多以前关注的领域都一无所知了。不看书评,也没有介绍,没有选择,也不便比较。取舍,就是直接看过封面装帧,直接走向文字,看他怎么说,说些什么,倒也简单了许多。
有了微信之后,读书变得沉重了,变得敬重而不可接近。零碎的时间,宁愿去嚼那些碎渣一样的信息,而不会随手翻开一页书。某一个晚上,情绪倦怠之余,发现还有整块的时间,便拽过这本书来。
整本书由六个小故事组成,它们看似毫无关联,你尽可以单独的,分开来看。然而它们被一个共同的地点串在一起:一条河,以及河流淌过的河岸。
直接住在河岸边上的人总是有限的,然而细想想,人的生活其实离不开河岸。走着走着,绕着绕着,就到了河岸边。欣赏风景,或是心绪不佳,流动的河水,从来就载着无数人的心思和迷茫。
开印章店的他,45岁了,无家无室,独自照顾失忆的母亲。母亲一分钟的悄无声息都让他惶恐,他转过身去,看见沉默的母亲用铅笔在画纸上画出那些像刀子一样的树叶,在叶子上加上浅绿色的小白点。他像吞下了冰块一样的腹中升起一股寒气----那是“山白竹”-----山白竹开花的时候,人们都说有奇事会发生。第一次看见山白竹漫山遍野开花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他随从着富裕的父亲母亲一家人到长野县山中的别墅避暑,有一天他穿过小半个山走到了河边,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遇到一个神秘的女人。那女人似乎常常到河岸边来,像是等人,又没见她曾经等到过谁。少年为了能够见到她,也常常悄悄的来。女人送上冰冷柔软的唇,诱惑了少年。终于有一天,少年发现那女人等到了人,那个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书,读到这里,突然感到一些冷。忍着读完。少年想法子杀死了女人,父亲以自杀的方式保护了儿子,留下的遗书有一行含混的字:都是我的错。而母亲却突然失忆,变得越来越糊涂。
山白竹花,漫山遍野的开着。这是第一个故事,题目是“隐鬼”。
我不喜欢这种阴冷潮湿,河岸边的故事,尤其是在晚上。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电影《人证》的感觉,不理解却害怕。如今我理解,却,仍然害怕。
道尾秀介,原来是一位著名的日本推理小说作家,他以此而获奖成名。但,《光媒之花》却是他的转型之作。我选择在阳光灿烂的时候,读完了整本书,并没有发现它侧重在推理悬疑这一块。
六个故事,每个故事里的人都会出现在另一个故事里,不再是主角,作为旁观者,却对事情更加一目了然的清楚。他们因为自己的遭遇,会成为别人生活的推手,或好或坏,亦正亦邪。有因有果,难辨是非。
故事“送虫”里两兄妹,夜晚在河岸边捉萤火虫,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什么是不被父母关爱。妹妹被河岸边的流浪汉猥亵,哥哥起了杀意,然而真正的凶手是那个生物学知识十分丰富的大人“他”----他告诉兄妹俩植物和昆虫的向光性。然而他自己的内心却有脱不去的黑暗。渴望着光,又躲避着光。
这个“他”指向了另一个故事“冬之碟”,那是另一个河岸故事,也可能是同一段河岸,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段里上演自己的悲欢。
河岸的黄昏十分美丽。他期待着高中时班上的一个女孩的到来。起初,他们并没有约好,只是偶遇。然而他们的心事在河水里相遇了,于是他们看到了彼此。女孩有着卑怯压抑的美丽,她的背像一根长草的茎,永远直而挺拔,即便被风吹低了头,背也不会弯曲。
他们每日在河岸相遇,渐渐熟悉。话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多起来,女孩展开的笑颜倒影在河水里,被夕阳的光揉进水里,再洇开来。可是某个时间一到,快乐就被突然掐断了。她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急急又匆忙的赶回家去。她仿佛带着浑身的秘密,在这秘密里,他是个十足的外人。
因为那懵懂又真切的爱,他侦破了那秘密。他走进女孩近乎于平民区的低矮的家,看见女孩的继父在,正在奸淫她。而女孩的母亲,一个黑胖高大的女人背对着这一切,自顾抽烟。
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去找女孩的母亲。显然他根本不是对手。那女人问他,你若有钱养活我们母女,你若有钱供女孩上学,再来吧。
人们都是靠出卖什么,换取生活的基本生存。然而,这种出卖---出卖自己,完全击垮了他的信念。当他定睛的时候,黑暗不是点,而是面,淹没了他。
对于那个女孩而言,他的爱就是她的光。她在河流里挣扎流淌,却有了飞蛾扑火般的趋光性。她逃离了原来的生活,逃得远远的。重新开始,重新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生活。他们再没有相遇过,河水知道他们其实都是一个人独自在河岸上游荡。
河岸蜿蜒伸出,会再遇到谁再遇到什么?在平面的你我,是不能知道的。
女孩在河岸上走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故事:年幼的孩子假装失聪,年迈的外公假装失窃,然而他们的假装都是为了修复一种真实的关系:亲情,他们不惜为此一搏。女孩看见了,并帮助成就这一段关系。
河岸的众生相,六个故事,环环相扣,最后又巧妙的回到第一个故事”隐鬼“那个印章店的门口,,,,日本那个民族的人,性情是怎么样一种惯常的表现?
每个故事里几乎都有人被杀,有人身体被杀死,有人心灵被杀死。然而,你还是看到植物,昆虫及人,他们的趋光性,他们动态的,从不停息的移动,像河水那样川流不息的移动-----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