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贵族大连”的最后一抹记忆
印象南山
南山,一个曾经被打上"贵族"烙印的地方。
无论是与它擦肩而过只有短暂停留的过客,还是曾经与它相濡以沫一起生活过的南山人,都会被它与众不同的气质感染,并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每个记忆都有些相似,却又有着不同。
南 山,之于著名导演杨道立,是最美的心灵家园。"记忆中的南山,是树影婆娑的院落,风格内敛的二层楼别墅,静谧的街道上从容走着的教授,从小楼后门的保姆房 传来的有节制的笑声,苏联专家招呼孩子时我们依稀听得懂的俄语,以及挂在树上紫得发黑的桑葚。"杨道立的快乐童年从这里开始,苍茫人生也从告别南山开始, 她说这里的房子有味道,曾经甜过,但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它的味道却泛起了苦涩,不愿意再回味、想起。
南 山,之于年过七旬的曹德力,是一部家族的兴衰史。爷爷曾经在这里大兴土木,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成为了大连最早的房地产开发商。6000平方米的曹家官 邸,可以开舞会,有喷水池,曹家小少爷穿着洋服,坐着马车,在教会幼儿园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彼时,作为"富三代"的曹德力牛气,连外国领事都要敬他三分。 而如今,那曾经奢华的大宅早已灰飞烟灭,每天陪伴孙女走过这曾经熟悉却已陌生的小巷,曹德力依然会想起自己那马铃儿响叮当的快乐童年。
南 山,之于我,是爸爸童年的故乡。从儿时起就总听爸爸说起那曾经的枫林街40号。二楼住的钱伯伯,隔壁住的聂伯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教授,前院的张家、后院 的李家又都是政府里、军队里了不起的人物。烤箱、淋浴、暖气、电话,在20世纪50年代这是大多数中国孩子不曾知道的东西,而因为住在南山,爸爸早早地就 享受到了这些先进的生活设施。说起南山,爸爸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曾在南山公园(现植物园)和其他小朋友偷偷看过来视察的朱德元帅,曾和同学们一起哀悼过" 文革"中不堪受辱全家自杀的儿时伙伴。多少次和爸爸一起走过南山的一栋栋小楼,爸爸说,人去楼空,但依然喜欢这里的静与美。
南山,之于作家素素、摄影家隋生以及许多和他们一样致力于保护大连老建筑的大连人,是最后的城市历史。当一栋栋老楼变成废墟,一条条老街被夷为平地,南山几乎成为老大连最后的印记。
南山,之于我们每个普通的大连人又是什么?多去走走,多去看看,多了解那里每一栋小楼的历史,你会更加了解我们这座城市。
南山: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南山,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故事多得甚至让你不知从何说起。这里的房子故事多,这里的房子里住过的人故事也多。那么,我们还是先从这些房子如何诞生说起吧。
俄国人谋划 日本设计师的考场
据 说,19世纪末,南山一带还住着普通的中国老百姓,他们在山坡上搭了些简陋的偏厦子,做些小生意谋生活。时任"市长"的殖民者俄国人萨哈罗夫是工程师出 身,他设想在南山北麓建一片高档住宅区,供圣彼得堡的贵族们生活。但是,萨哈罗夫还没来得及将图纸变为现实,战争就来了,这块已经预留好的土地落到了日本 人的手上。
于是,日本人一夜之间赶走了在这里生活的中国贫民,然后按照俄国人的规划,在这里大兴土木,建起了高档别墅区,将纸上的洋房别墅变为了现实。
在之后的几十年间,数百栋风格迥异的小洋楼一个个拔地而起,到20世纪30年代,南山街区基本成型。如今,沿南山北麓顺势而行,途经望海街、枫林街、七七街,直至南山路,这些以日式风格为主体的别墅在洋槐树与银杏树的影荫之下依然透着一种独特的异国魅力。
几 年前,为了更好地记录城市的历史,大连理工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开展了"城市探珍"活动,教授们带领学生对南山的老房子进行考察。30多人用近10个星期对 南山实地考察、拍摄、测绘,将47栋风格迥异的小洋楼再次变成了"纸上的风景",让我们对这些熟悉的老建筑有了更具体的了解。据参加此次考察的成员介 绍:"南山住宅建筑以日本式的砖木结构著称,建筑风格多是日本设计师对北欧风格的拷贝,但这其中又融入了日本的那种将大自然纳入庭院建筑构图的风格。日本 木结构的房子通风效果好,夏天防热,但冬天不防冷,这样的建筑放在大连自然会失败。于是,为了适应大连的气候,日本建筑师开创了外墙砖木结构的建筑形式, 这也是南山历史文化街区建筑价值之所在。"
徜徉于南山街区,你会发现这里众多的别墅几无重样,据说这是因为当时明治维新后,众多日本年轻设计师留洋欧洲,回到日本后又被派到大连,日本人把大连当做了检验这些年轻设计师的考场,让他们每个人设计一栋洋楼,于是成就了今天建筑风格迥异、处处是风景的南山。
小洋楼里故事多 张作霖私邸争议大
如果说南山小洋楼的建筑本身对建筑界颇有价值的话,那么这些洋楼里住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则是这座城市历史的一部分。
现 在的南山宾馆里有一座旧宅是日本人河本大作的私邸,这个臭名昭著的日本人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主谋了两次震惊世界的大事——"皇姑屯事件"和九 一八事变。当完成这两件大事后,为了使"满铁株式会社"进一步配合关东军的行动,河本大作出任"满铁"理事。1936年,河本大作任期满,"满铁"给了他 一笔可观的退休金。1938年,他用这笔钱在南山麓楠町建造了别墅,将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安置在那里,直至日本战败日侨遣返回国。
南 山街10号,现共青团大连市委办公楼,南山建筑中的经典,原主人姓名不详。1929年至1931年期间,这里被北洋军阀孙传芳买下,做了他和小老婆的别 墅。当年他在江西被打得落花流水,逃到大连,投靠张作霖,张作霖二话没说收留了这个败军之将。后来,孙传芳和张作霖政见分歧,孙传芳和小老婆就躲在了南山 街10号,不过他们一家在大连没呆多久就搬去了天津。1940年5月,这里成为日本陆军特务机关大连出张所,直至日本投降。
枫林街30号,这所修建于1930年的别墅曾经住过一位当时大连人家喻户晓的名医——孟天成。孟天成是博爱医院的创始人,大连解放初期,1946年5月, 孟天成与妻子在《人民呼声报》声明,将其建筑面积6200平方米的医院的全部房地产、500张床位和比较齐全先进的仪器、药品、资料和技术,自愿无偿献给 大连市公安总局和大连人民。6月,博爱医院正式更名为大连市公安总局医院。
在 南山众多小洋楼中,最有争议的要数望海街32号了。据说这里是当年的张作霖府邸,不过它的具体"身世"至今还是众说纷纭。一种说法来自大连地方史专家孙 玉,他认为张作霖并未在那里住过,20世纪80年代有传闻说张学良要从台湾回大陆,要居住在这里,于是将这里维修了一番,结果张学良并未回来。而大连史志 专家王万涛则认为,张学良曾在1926年来过大连两次并住过几天,目的是跟关东军接洽,但到底住在哪里并没有明确的文件记载,只是后来有传言说他曾在这里 居住过。另一种说法来自在南山居住多年的老建筑保护志愿者杨有义,他说这栋楼是张作霖给张学思的,张学思因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放弃了张作霖的这套房产。 而当时张学思是海军大连舰艇学院院长,所以这处房产后来就无偿献给海军大连舰艇学院。
而在此次采访中,在南山住了一辈子的曹德力则又说了一个秘密:"望海街32号曾经住着张作霖的小妾,而离这不远的望海街34号,则住着他的另一个情妇,她们近在咫尺,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寻访南山的故事,有一个人是不能不访的,他叫曹德力,是大连八大富豪之一曹正礼的孙子,在南山出生、长大,直到今天年过七旬。虽然因为老宅里没有暖气,曹德力早已搬离了南山,但是每天他依然要从这里走过;虽然老房子一栋栋地没了,但是一草一木依然让曹德力记忆犹新。对于他来说,南山不论怎么变,永远是他的家。
爷爷盖了千间屋 自家大宅六千平
"20世纪20年代,我爷爷曹正礼在这里开始盖房子,当时,很多人说曹正礼怎么选了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现在看来爷爷的眼光没错。大连是丘陵地带, 南山处在大连市内的高点,背靠南山,从五五路一路俯瞰一直能看到大连港。当时爷爷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南山盖了上千间房子,这些房子除了自家居住外,其余都 用于出租。可以说爷爷是继李鸿章的儿子之后,大连最早、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曹德力说,20世纪初的南山街区以明泽湖为界,明泽湖以北是日本小职员的居 所,以南则是领事馆、日本官员宅邸、中国富商的居所,是殖民统治时期"上等人"的居住区。
初冬的大连,曹德力从铁路医院出发,带领笔者一路向南,边走边讲他们家族与南山的故事。"我就出生在铁路医院,是一位日本女护士接生的,之后,我就在樱 町也就是青林街曹家大宅长大。"从曹德力有记忆起,他就是当时鼎鼎有名的曹家的小少爷,6000平方米的曹公馆是他儿时的大游乐园。"曹公馆是两栋四层的 日式欧式风格相融合的建筑,门前有一个大花园,还有喷水池,半地下室有餐厅,三楼的大厅可以打羽毛球。爷爷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他比较相信德国人,所以我们 家的房子都是德国人设计的。与别的官邸不同,我们家的房子是钢混的构架,外墙面是贴砖的,厚重又不失华丽。"回想起童年在曹公馆度过的日子,曹德力恍若隔 世。那时候,这里就像大连的上海滩,"家里经常开舞会,我的叔叔、姑姑各个都会乐器,家里有几架进口大钢琴,还有小提琴,每个周末我都在悠扬的琴声中入 睡。"
在曹德力的记忆中,每天他会穿着洋服、皮鞋和妈妈坐着曹家的大马车,从南山的小巷叮叮当当地穿过,去教会幼儿园上学。"瞧,就是这儿,我以前的幼儿园。 那时候照顾我们的修女讲德语,老师是俄国人,所以在这里我们是多语教学。这里的孩子都是外国领事、侨民的孩子,很少有中国人。"曹德力说,那时候南山可以 说是一个国际化的社区,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日本樱花和苏联大兵
1949年,当曹德力从北京再次回到大连时,全家人已经搬离了曹公馆。"爷爷将曹公馆捐给了政府,后来变成了政府的招待所。而我们全家搬到了哈尔滨街88号小洋楼,在这里我一住就是半个世纪。"
彼时,南山的居民已经发生了变化,日本人早已仓皇撤走,苏联大兵进驻南山。"以前到了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可以看到日本人在草地上聚餐,唱着日本歌。解 放后,南山则处处是苏联风情。"曹德力说,那时候每晚都能听到悠扬的手风琴演奏苏联歌曲的声音。每天坐着大卡车出门的苏联士兵也会唱苏联歌,"那时候南山 的苏联人很多,儿童公园里有木马,每到周末还会放露天电影,开舞会。那时候,连在南山打烟囱的都会说俄语。除了苏联大兵,我们周围还有白俄贵族邻居,他们 会给我们这些孩子朗诵普希金的诗歌,教孩子们跳芭蕾舞,天天耳濡目染,所以我现在也很喜欢苏联艺术,喜欢唱苏联歌,这都是儿时留下的情结。"
说起年少时在南山的故事,曹德力的眼中满是兴奋,时不时地还哼唱着自己喜欢的苏联歌曲,虽然历经半个世纪,他已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变成双鬓染白的老者,但 是那段记忆却清晰无比,如在眼前。"1993年,因为老房子里没有供暖,我从南山搬了出来,后来曹公馆和老宅都没了。不过我也总会来这里看看,特别是现 在,孙女在望海小学念书,我每天都从南山走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站在曾经的曹公馆门前,两棵与曹德力同年的大树直冲蓝天,曹德力说这已经成为曹家在南 山留下的唯一记忆。
生在重庆,5岁随父母来到大连,著名导演杨道立愿意把自己称作是地道的大连人。南山是这位老大连最难忘的"大连家"。从20世纪50年代到"文革"结 束,杨道立的南山记忆有甜,有苦。人生跌宕,走南闯北,历经半个多世纪,对于杨道立来说,儿时南山那恬静温馨又略带苦涩的记忆,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一直 以来给了她从容、淡定面对一切的力量。
煎饼和茯苓饼
"我出生在重庆,记忆中重庆总是阴雨连绵,潮湿,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总是有可怕的小蛇穿行。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和父母来到大连,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晴朗、有灿烂阳光的地方。"杨道立在南山搬过三次家,从哈尔滨街到南山路再到山林街,这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20世纪50年代,很多和我父亲一样的知识分子从南方和海外被招聘到大连,支援北方的建设,作为待遇之一我们住进了南山,这片曾经的大连达官贵人聚居 区。"那时,南山的小洋楼大多已被收为国有,居住的成员已经变成了政府官员、高级知识分子,还有一些军队的老革命在这里休养。"记得当时的邻居有医学院、 理工大学的教授,毛主席的警卫,还有造船厂的厂长,留苏回来的一些高级工程师,那个时候南山可以说是‘往来无白丁’。"
正如作家素素所说,那时候,家住南山是一种身份,也是一种幸运。杨道立就是在这里幸运地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
"那时候我才5岁,剃着小分头,就开始和姐姐蹭课上。后来我上学了,同学里除了教授们的孩子,还有当时市领导胡明、郭述申等的子弟,当然在学校里还有许 多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那时候来自不同家庭的孩子处得都好极了。"在杨道立的记忆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富二代"的概念,孩子们在一起玩、一起吃,唯一不 同的就是各自对美食的口味不同。"那时候,我们会拿巧克力和工人家庭的小朋友换煎饼吃,我父母从南方带回的茯苓饼是大连小朋友的最爱。"
谈起曾经的南山生活,杨道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代,记忆的盒子被打开,许多往事蹦了出来。"记得最尴尬的就是老师拿我做例子,告诉大家要讲卫生,要 每天洗脚、洗澡,让我把袜子脱了,把脚放在桌子上给大家展示。当时,我还小,回去把这事告诉妈妈,妈妈告诉我这对别人是一种侮辱,无论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 大,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大家都是平等的。"这件小事也成为杨道立最早的关于人生观的启蒙。
"后门外交"和苦涩的"文革"
杨道立这样评价南山:"南山,建筑规划与人文景观相谐,有书卷气下的温润。"而在笔者看来,南山街区的与众不同,不仅在于它外在的建筑风格,更在于它内部的生活设施早于同时代的先进,还有就是它的主人们赋予它们的内涵。
"南山的小洋楼,每家都有锅炉、院子、洗澡间。房间设计很有规矩,保姆房挨着厨房,连着后门,便于保姆出入,这也就有了著名的‘后门外交’。"杨道立回 忆,当时邻居们几乎家家有保姆,保姆都是在家中常住的,孩子们都管保姆叫"姐姐"或者"姑姑",而能干的保姆则成为南山街区的保姆领袖。
"南山的房子与房子间私密性很好,每家的院子都有不同的风格,后院大多一半种花,一半种上玉米、辣椒,既有观赏性又实用。那时候房子里就有淋浴、壁炉, 有的还有烤箱,取暖特别好。而在我记忆里,当时政府特别照顾我们来支援东北建设的南方人,那时候青泥洼桥有南货商店,拿着户口本,你可以在那买到笋干、桂 花糕,在那样的年代是多美的一件事。"杨道立说,那时的南山云集了名医、名教授,还有部队的高干,政府办公机构,但是走进南山街区你会感觉这里很安静,进 进出出的轿车车速都很慢,孩子在街道玩耍都很安全。
然而一切的美梦在"文革"到来的瞬间便一下子被彻底击碎了。他人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南山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彼时住在南山也是一种身份,但这种被打上烙印的身份已不再那么幸运。
一夜间家家户户都被抄得稀里哗啦,"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是杨道立当时的感受。家里安装的电话都被拆掉,很多人家被从南山的小洋楼赶了出来。杨 道立至今难忘在明泽湖畔送父母下乡的情景,两位老人只剩下半车书,半车不知道谁送给他们的柴草,"这里曾经那么祥和,没有猜忌,可那时一切都变了"。
从1969年到1979年,杨道立离开了南山,下乡到了庄河,期间偶尔回到这里,家已经不在,每次借住在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几 年后,当父母再次住进南山另一处房子,我已经不愿意再打量那幢曾经装满我的歌声的老楼,它的味道,在我心里泛出苦涩。"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杨道立从当年南山有名的"校花"已经变成了知名的导演,历经岁月磨砺,美丽的容颜依旧,但对生活、对建筑的感悟已今非昔比。"再也 回不去曾经的南山,很怀念那街道上能够遇到的慈祥的面孔,怀念和同学们在植物园打游击,摘‘小孩拳头’。南山人从来不向往大海,因为在这里我们一样可以亲 近自然。"
现在的南山已经今非昔比,一起诞生在南山的这些小洋楼们有着不同的结局,它们中许多已经不复存在,而幸存的那些或拥挤地住着"文革"中未搬走的老住户, 或出租给外来的务工者,因为年久失修,许多已经旧得脱了相。当然,还有一些幸运儿穿上新装成为新的高档住宅、消费场所,重新贵气起来。
杨道立说,看着南山的变化,苦与甜交织着,房子的味道随历史演绎,但只要它存在着,就能歌吟情感的旋律。
[ZT搜狐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