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忆趣(“黑瞎子”和“飞龙”)

记录下自己经历过的事,遇到过的人。但愿往事不会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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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乡管熊叫“黑瞎子”,说熊傻是因为熊贪心却得不到实惠。说是每年快到秋收时最怕黑瞎子祸害苞米田。那时刚灌满浆的青苞米甜丝丝的,好吃,但不顶饥,非得等黄熟老硬以后才出粮。这时要是招来了黑瞎子就惨了,一大片苞米田一夜就能给你祸害个精光。一是黑瞎子进了田里撒欢打滚,大片还没黄熟的苞米就折断了,结的苞米棒子也就断了继续成熟的机会。二是黑瞎子爱掰苞米棒子,吃了还不够,还要往家带。可是这蠢家伙掰一个往胳肢窝下一夹,接着再掰下一个,掰一个夹一个,前面夹着的那个就掉了。结果忙乎一整夜,苞米棒子掰了一地,最后只带走一个。第二天让老乡看着满地狼藉的半生不熟的青棒子,那可真是欲哭无泪啊。

      我们刚下乡那年,听老乡说大队建在屯外小兴安岭山脚下的蜂场遭了熊了。说黑瞎子连着几夜到蜂场偷吃蜂蜜,连蜂巢都给嚼着吃了。老乡说,黑瞎子头上的毛又长又厚,它把头伸进蜂箱吃蜜前还会用爪子把头上的毛捋下来挡着眼睛,这样就不怕蜂蜇了。大队决定派武装民兵带着枪到蜂场值夜,说看到黑瞎子就拿枪打。除了在动物园从没见过野外活熊的知青可兴奋了,悄悄议论要是打到了熊,每人能分多少熊肉,那被列为山珍海味之首的熊掌又该怎么做。结果武装民兵守了几夜,那黑瞎子却不见踪影。反而传来消息说山坡另一面的青苞米田遭了祸害。大队就调那几个武装民兵到苞米田埋伏。得,那黑瞎子不来啃苞米又回到蜂场偷蜜吃去了!等人再回蜂场,它又去了别的地方。谁说黑瞎子傻?都聪明得和人捉起迷藏来了,简直成精了一样!领导和武装民兵都火了,说,不守了,拿手榴弹炸死算了。于是把武装民兵撤回,在蜂箱上拴了两个手榴弹。有人说是当夜听到手榴弹炸响,我很怀疑,离着好几里地呢,再夜深人静也听不着那么远吧?第二天去蜂场检查,手榴弹确实炸了一个,可是没见着炸死的熊,连熊的血迹或者熊毛都没见着!不过那以后,蜂场的蜜再没遭熊偷吃过。只是我们也就没有了尝尝那个山珍之首的福分。熊肉后来倒是吃过,不过纤维粗粗啦啦象嚼木头渣子,一点也不好吃。

      其实我们大队靠着江边,离着小兴安岭还有段距离,所以和熊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我们县有一些公社是在小兴安岭深处,那里山高林密,和熊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有个叫松树沟的公社,有次某个大队的知青进林子砍柴时捡到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熊崽子,也不知道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让它娘遗弃的。知青们看着好玩就带回了队里,养在了食堂里。反正知青人多,这个给口小米粥,那个掰块窝窝头,那小熊崽子就跟狗似的在食堂长了起来,一年时间站起来就和人一般高了。这时那熊孩子就开始惹麻烦了。倒也不是它存心要惹事,只是它就像淘气的孩子,不知不觉就闯了祸了。比如,它好好地象狗那样四肢着地在桌子下面找吃的,不知想到哪出突然站了起来。好,桌子翻了个个儿,一桌子的碗啊盘啊稀里哗啦全砸地下了,可它毫不知错地又得悠悠地放下前爪到别的桌下找食去了。也有时哪个知青好好在路上走着,突然背后让人猛拍了一下,生疼,待回头想要生气骂几句,一看,是那熊孩子!笑也不是骂它也听不懂。公社的带队干部知道这事后,到那队里和知青说该把熊孩子送回林子里去。说这熊孩子越长越大,力气也越来越大,它又不知道轻重,哪天备不住一掌下去打出个人命就麻烦了。打死知青固然不行,打死老乡也得负责不是吗?知青们掂量掂量轻重,知道带队干部说得不错,就忍痛同意把熊孩子送回林子去。他们连赶带打好不容易把熊孩子撵进林子,可还没等你走呢,那熊孩子早就跟上来了,熟门熟路往队里走,走得比你还快。赶了几次不成,有人拿了鞭炮来吓唬那熊孩子。这次把它吓得逃进林子不露面了。刚想松口气呢,那小子却又在屯子里晃上了……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知青大回城后没人喂它,它也只能回林子自力更生去了;又或者继续在屯里晃悠,哪天让人剥了熊皮做褥子了吧?
 
      可能很多人都听过这个说法:北大荒,好地方,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铁锅里。等我们到那里时,前两件是见不到了,可野鸡飞进酸菜缸却是我亲身经历的事。那年冬天我被借调到县知青办办上山下乡小报,住在知青办,在县直机关食堂搭伙。大多数在县机关工作的人都在县城有家,在食堂搭伙的多是单身汉或者象我这样借调在那里的人,所以在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尤其是晚饭时。说是县直机关食堂,伙食真的不咋样。除了吃细粮比较多之外,午饭晚饭都只有一个菜,厨房做什么我们吃什么,没得选的。吃晚饭的人少,也就十几个人吧。菜呢,基本是老三样轮着来:熬白菜,熬萝卜,土豆黄豆汤。午饭人多些,菜也稍好些,因为县领导有时会来吃饭。不过也就是白菜豆腐,酸菜粉条什么的,有时有点荤腥,会来个土豆炒肉片,或者木耳炒鸡蛋。那天晚上在食堂吃饭的大约有十一二个人,馒头土豆汤。正吃着呢,从厚棉门帘下不知怎么钻进只野鸡来。那只野鸡从清冷干爽的屋外一头钻进被笼屉的蒸汽和屋里的人气弄得暖湿浑浊的所在,一下失去了方向感,突然飞起来朝着还透着些亮光的窗户撞去。它这一飞,就有人叫了起来:飞龙!飞龙!(我们那儿的老乡管野鸡叫飞龙。我也不知道是所有野鸡都叫飞龙,还是只有某一特定品种的野鸡才叫飞龙。而飞龙是仅次于熊掌的山珍之一。)随着这个叫声,屋里就象开了锅,吃饭的人都站了起来。有摘下头上皮帽扑打的,有扬着手呼叫的。不记得坐在我旁边的是谁,反正是个一眼看到关键的聪明人,他一把拉起我就站到了门边。我俩一人一边抓紧了棉门帘,生怕有人这时掀起门帘走进来,放走了自投罗网的山珍。被人这么一赶,原本就晕头转向的飞龙就在餐厅里乱飞乱窜起来,整个餐厅鸡飞人跳,闹成一团。

      餐厅里的闹声引来了厨房做饭的大师傅。他随手抄起盖在餐厅一个大缸上的盖帘(一种用粗苇子制成的圆形器具,用于盖缸盖锅碗瓢盆的)挥舞起来。噗拉一声,不知是他的盖帘打到了飞龙,还是那只飞龙慌不择路,它竟然直直地掉进了缸里!那是食堂的酸菜缸,酸菜已经吃掉不少,所以上面是尺把深的腌菜水。那号称飞龙的家伙在又酸又咸的腌菜水里扑腾,拍着翅膀飞不起来,把腌菜水溅得围捕它的人一头一脸。还是那个大师傅眼明手快,他一下又把那盖帘盖到了那口大缸之上,这样那飞龙就成了缸中之“龙”,再没法逃走了。 他让那只飞龙又在缸里折腾了一阵子,听听扑腾的音响小了,才慢慢揭开盖帘的一边,旁边的人几双手一起伸进缸里,拎出了那只战利品。那是只很漂亮的野鸡,麻红色毛,带着白色斑纹,还有尺把长黑白夹杂的尾羽。 只是连惊带吓,又在腌菜水里浸得时间长了些,成了真正的“落汤鸡”,有点蔫头搭脑的。

      抓住了飞龙是好事,可接着又成了麻烦事。因为飞龙是当时在场的十几个人齐心协力一起抓住的,所以理该由这十几个人享受。但食堂的人说不能单独为我们做。也就是说只能是做了全食堂搭伙的人大家吃。这十几个人当然不同意啦,这又不是食堂买到的食品,是我们抓到的,就该是我们个人的啦,凭什么大家吃?争论不下后只好互相妥协,就是说定飞龙不在午饭时做,而是在晚饭时做。这样虽然不能只限于我们当时在场的人吃,但至少比午饭时人要少。可是,食堂要在晚饭时做飞龙的消息传得飞快,到第二天晚饭时,等着吃饭的人比平时吃午饭的人还要多。大约是那个大师傅看着人多,往烧着土豆飞龙的锅里多添了两舀子水吧,打到我们碗里的就成了间着几块飞龙肉的土豆汤了!一只一斤多点的飞龙烧了一大锅的汤,还能吃出什么“山珍”味呢?反正我是觉得还不如在老乡家吃的蘑菇炖小鸡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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