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五十九回
麒麟笑接道:“只不知与我姻缘如何?”小白大惊,忙道:“我是故人之女,你我不同辈分,更非同类,怎可姻缘?”麒麟笑道:“你父亲自己便没讲究辈分,何来辈分之说?至于物从其类,更只是俗人所语。我等灵兽,那管这些?你可是嫌弃我配不上你?”
小白大急,但又不敢直接顶撞,只得道:“可是,你这么大,我……我……”那麒麟嘻嘻笑道:“灵兽之灵,自能变化。便是你爹,即使未成龙之时,亦可变大变小。要我变一金纹神蟒,又有何难?不过我乃至诚君子,不喜以形貌欺人。你超凡脱俗,想来不会落于‘鴇儿爱财,姐儿爱俏’的俗套罢?”
小白情急无奈,眼泪都要掉了出来,无法再发一言。那麒麟忽然拉下脸色,冷冷道:“我麒麟纵横世上不知几千几万年,水陆绝色送上门来的数不胜数,我都看不上眼,唯独对你青眼有加,你反当我配不上你是不是?我老实告诉你,我看中你,绝非只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是因为你我本来就有天缘。你能助我达成大愿,我能助你成龙,更能为你爹报仇雪恨,何等公平?你莫要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是有几个哥哥么?他们不是流落在外么?你若是不从了我,我非将他们全数击杀不可!”
小白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那麒麟哈哈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我苦苦隐忍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娶亲,为的就是今日娶你,这乃是天缘注定。这桩缘分,于你于我,都有绝大的好处,更能成我千万年苦心铭志,任谁都别想改变。你年幼无知,见识短浅,当听从我的话,我绝不会害你。但若是不从,那便悔之无及!”
小白哭道:“可是……如你所说,我还年幼……”那麒麟哈哈笑道:“这有何难?我麒麟仁心体谅,不欺妇孺,自然不来逼你。待我取些秘藏灵药,与你服食,不几天便可出落成天仙化人。那时成礼,海陆皆贺,多大美事?”小白见他句句歪应,厚颜无耻,心头恨极:“你一口一个‘不欺妇孺’,可却如此卑鄙!”但见那麒麟早已凶睛暴起,狂性展露,实恐惹他恼羞成怒,不但用强,而且还真个去追杀自己几个哥哥,那可如何是好?
那麒麟见她沉默不语,微笑道:“你答应了?”小白泪花直转,低头不语。那麒麟笑道:“姑娘家低头不语,自是答应无疑。我这便去召集亲友部曲,选取新房。嘿嘿,这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看谁敢捣乱。”说罢一挥手,不知何处蹿来许多海马之属,将小白接下,拥向一处棕榈碧绿、白沙如银的小海湾,自己却没入水中,想是去召集亲友去了。
小白正急得欲哭无泪,忽听天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妹!小妹!是你么?”小白全身一震,立刻仰头迎向来声哭喊道:“阿燕哥哥,快来救我,我不想嫁啊!”不料那麒麟眨眼间赶到,立刻将小白攫入水下。
小白愤恨已极,哭道:“我不嫁给你!我就是不嫁给你!”那麒麟怒发如狂,咆哮道:“你可知后果?我说过,这是我大喜的日子,谁要捣乱,我必让他悔之无及。你若不从,我现在就把那捣乱的家伙碎尸万段!”小白哭道:“那我立刻自杀,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那麒麟失笑道:“妇人谈自杀……”言犹未已,忽见小白面色惨白,红纹骤淡,顿时大惊,急忙将她抱起,输送真元不知几许,这才勉强救了回来。只听小白恨恨地道:“你以为你是真灵,什么都能做到?你不是图谋我之灵韵么?我是什么都不会,可我偏偏有一样本事,那就是我若真自杀了,任你是谁,都聚不到灵!”
那麒麟牙咬得格格响,但却终于还是放缓身段,慢慢道:“小白,我知这事确实有些急,对你也是有些委屈。但我乃天地真灵,这世上最配得上你的,除了我还有谁?你以后再阅历多些,便会慢慢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你的夫君。我现在虽勉强你,但这也是出于无奈。当年,我便是因为太过端方正直,为敌所害,一家大小皆被屠杀,只有幼妹和我捡了半条命。这千百万年来苦苦度日,日思夜想的,便是报仇。我痛定思痛,才发誓日后定要心思手段狠将起来,再也不重蹈覆辙的。今日天缘下降,你我相见,乃是天意明示。若放过今日,由你任性,失却奇缘,日后你我必然都会后悔,那便悔之无及了。我已有生死教训在身,今日无论如何,绝不会再蹈此覆辙。”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从了我,我不但不伤你兄弟,还会客客气气地对待他们,帮他们回到故土,固本培元,共成大业,何等两全其美?可若是你真自杀了,那我便无所顾忌,你的兄弟们,一个都别想跑。他们为你生死奔波,救你多少次,你就忍心让他们这样死在我手?”
小白呆立良久,不发一言,泪珠早已滚滚而下。那麒麟见她心意略转,挥手招来侍女,暗嘱几声,将小白带往深海耳目难及之处,自己却阴沉着脸,默默据守原处。
小白心头万千苦涩,几乎完全无法想事情,只是呆呆而立:“一切都因我而起,红颜祸水,难道是真的?”良久,那麒麟忽又来到,满面春风:“到底是你哥哥见识多些,知道你我乃是良匹,还特地送了一份信物贺礼来,劝你安心。”小白下意识地一震,立刻哭道:“不,绝不可能!我哥哥绝对不会勉强我嫁人的!”那麒麟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白一看,却见麒麟手上乃是一根羽毛。那羽虽然形态已大,但从小一起长大,依然一眼便可认出其正是阿燕之羽,其上还有数十言劝慰之语。小白完全呆住了,仿佛一切的信念都突然间崩溃了,几乎连身体都支持不住。一名侍女连忙上前扶住,一鳍有意无意地朝那羽毛上一划,暗中朝小白眨了眨眼睛。
小白一怔,忽觉那侍女之鳍划过之处诸字略显奇特,不但暗符彩谷嬉戏之秘,而且居然还似连成了一句隐语:“先行隐忍,稳住麒麟,夜半三更,我来救你。”
小白霎时如释重负,但又生怕麒麟看出,反而继续装作几乎晕绝之象,唬得麒麟忙又输送真元才稳住。之后小白便找个由头,略略开怀,也开始进些饮食。那麒麟见小白终于有回心转意之象,心下大喜,生怕欲速不达,自然也就不再恶狠狠步步紧逼,呆至入夜,居然自行出去,并未用强。小白更是放心,越来越是心思畅快,心头也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有信心,甚至连周围那些本来被自己恨极的侍女,也都能得她甜甜一笑。
不知从何时起,夜色既深,小白也已沉沉睡去。迷梦中,小白仿佛忽然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母亲,母女俩笑颜如花,张开怀抱,发自内心地向彼此奔去。小白正自欢喜万分,忽然前方陡变,似有妖魔截断,继而混沌满天,如坠迷雾,万事不辨。忽然,那久已忘却的重重呛水之感,突如山般压了过来,紧接着身体已被一只带蹼之掌抓起,竟腾空飞将起来。
小白大惊,急忙惊醒,奋力挣扎,但那大鸟完全不管,只奋力飞翔。天上罡风猛烈,吹得小白昏昏沉沉,不知多久之后,才驻留一岛。小白完全不知就里,见这大鸟翼展奇长,白翎白身,形貌怪异,瞪着自己一言不发,心头甚是害怕。过了一气,那大鸟忽然笑道:“怪不得连麒麟老爷都把持不住,果然天下绝色,难怪难怪。”小白颤声道:“你……说什么?”
那大鸟笑道:“你莫害怕,我是海天信使信天翁是也。我是来救你的。我大哥去救你哥哥了。”小白惊道:“什么?我哥哥遇险了?”那白翎信天翁慢慢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不是险。你哥哥是只大燕子,对不对?他孤身去救你,结果却被麒麟识破利用,险些万劫不复。后来幸好麒麟的妹妹鲛人到来,与她哥哥大吵了一架,你们两个才得了生路。”
原来,阿燕找不到人帮忙,只得孤身前往,本想借机先见小白一面,确认是实,再行拼死缠住麒麟,让妹妹逃生。但麒麟毕竟是上古灵兽,早已识破他之所想,故意幻化出小白龙韵被吸之象,再加言语刺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阿燕成擒。之后取其毛羽,不惜耗神无数,强行行以泥丸宫大法。阿燕到底是肉体凡躯,比不得小白先天灵韵,泥丸之灵遂误以为真是妹妹在侧。麒麟攫其所想,以成藏头书信,骗得小白配合饮食,食下偷心灵药,欲趁机借以幻化其母灵,盗取小白神魂信任和放松,好攫取真元。
不料这时鲛人已到,发现哥哥企图,质问麒麟,深感为耻,要他放过小白和阿燕。麒麟虽极爱幼妹,但此事是他万千年不遇之机,更是家族复仇之最大希望,无论如何不肯松口。鲛人气极,大哭而去。妹妹负气而去后,麒麟冷静下来,良心发现,方寸大乱,顾不得阿燕和小白,只得追去。黄翎信天翁见麒麟放手,感念阿燕孤身犯险的勇气,遂救起阿燕,命弟弟去救小白。
小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极难相信,却又难以否认:“天哪!怪不得我后来的心情越来越好,简直好得不象样,难道是因为服下了麒麟的幻药?”正寻思间,白翎信天翁已叹道:“你哥哥也真是莽撞。麒麟老爷乃上古灵兽,寻常鸟兽只一见踪迹,便想逃之唯恐不及。便是我等,谁不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你哥哥为了你,居然不顾众人苦劝,软硬不吃,孤身犯险,要不是鲛人相救,早被麒麟老爷吃了。哎呀呀,这扁毛小子,还真是不要命啊,真是不要命。”
小白泪意莹然,垂头道:“我的几位哥哥,都很疼我的。我连累他们这么多,真是对不起他们。”那信天翁见她心下难过,也就收住感慨,顺口安慰道:“别伤心呀。你有这么好的哥哥,当高兴才是。天上地下,谁能有你的福气?”小白嗯了一声,却更止不住地眼泪横流,只觉兄妹一场,只有他们爱己护己,自己却对他们简直无一助益,从来都只是他们的累赘。
那白翎信天翁见小白伤心欲绝,知此事越是多谈,越是伤心,忙道:“你是不是沙漠美蛇王的后代?”
小白一惊,道:“你也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信天翁摇头道:“没有别人。只是我的一位宗亲长辈,当年曾受重托,偷带羽蛇沙漠第一美女横渡大洋,但却有去无回。多少年来,依然是悬案一桩。长辈们曾说起过那美女绿角蝰的形貌,无不惊叹。如今我一见你,头脑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这桩往事,一问,果然便是。”小白奇道:“我的祖先,是一条绿角蝰蛇?”
那信天翁细看了看她,道:“既是,也不是。你是不是还有蟒族血统?”小白点头道:“我爸爸,是一条巨蟒。”那信天翁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看,你还有点象我家乡的另外一种蛇。其虽无毒,却能制服诸般毒蛇,人称沙漠王蛇便是。”小白越来越奇,道:“还有这等事?”那信天翁笑道:“世上之蛇千变万化,我等信天翁虽见多识广,也不见得就对。前方不远就是那里,我也正要回乡去看看。你想不要也回去故土,亲自验证?”
小白喜道:“好啊好啊!等我哥哥来了,我们一起去。”那信天翁望了望远方,不见大哥和阿燕的身影,回过头来,略显尴尬,道:“不好意思,当初我大哥嘱咐,说是麒麟大王心神不定,这时虽放过你们,但日后未必没有反复,叫我赶快带你飞得越远越好。现在他们已不知道在哪里了。不过你放心,大哥说好了,只要阿燕一伤愈,他们肯定会回来。我也……还有点私事,想早一点去,早一点回……我们能不能早点赶去?”
小白初时还不明他为何尴尬,但察言观色之下,终于明白他肯定偷偷摸摸私会爱侣,却被大哥临时抓来干活,现在急着要回去再和爱侣卿卿我我。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相强。再说去留其实也本就不由自己,自己也不喜水鸟信天翁,不如就顺手做个人情,成全一下。只要阿燕哥哥知自己在哪里,他一定会赶来看自己,可以一百二十个放心。而且,自己身世如此离奇,难以取信,现在验证就在眼前,心里怎能不好奇,想去体验一下这离奇的“故土”?
二人续飞,待天黑时分,终于到了一处长满仙人掌、四面黄沙遍地的沙漠。小白一见这地方,便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亲近感,不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极想立刻就下去体验一下,心想:“难道我真有这里的血统?”见白翎信天翁急着赶回的样子,便干脆道:“你不如先把我放在这里,不用去那里的信天翁群了。”信天翁道:“那怎么行?怎么也得把你托付给我老弟才行。”
小白道:“别担心,这里离那信天翁群那么近,我哥哥怎么会找不到?再说……我也不是信天翁的同类,这般托来托去的,我……感觉很不自在。我写个信物给你,你回去路上,要是碰见了我哥哥就交给他。没碰见也没关系,他肯定也会自己找来的。”
白翎信天翁先前疑心大哥和阿燕那里耽搁太久,八成是出了什么漏子,干等不是办法,本来就巴不得早回早定,这下更看出小白其实不喜欢跟不熟悉的羽族混在一起,当下便略一沉吟,带着小白的信物离去。
小白目送其离开后回目沙漠,沙沙而行,无不适宜,心下感慨:“这羽蛇神沙漠里的一切,虽未见过,却这么熟悉亲近。难道我真的回到了故土?”心虽如此想,但毕竟连番吃亏甚多,信天翁告诫的“此地之鹰最爱吃蛇”的话自是不敢忘记,时时小心周围动静。
过了一会,小白有些倦怠,正待依偎在一株大仙人球下休息,忽听不远处似传来一阵细微的行沙之声。小白本能地便发觉那物似是一条不甚大的蛇,心下也不觉害怕,当下便只小心注意。忽然,那蛇居然身子膨大,便如充了气一般,直扑小白,但又似骤然发现小白乃是王蛇后裔,慌忙回逃。
小白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家伙,这么晕乎?”忽然想起自己正好得找条蛇问问,急忙追去。那蛇大惧,逃走时更是千折百转,苦不堪言。眼看就要被追上,小白忽觉附近藏有一蛇,头顶数鳞竖起,极似长了双角,竟然就是信天翁口中的那种“角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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