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是在父母的吵闹声中长大的。
单个看,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以前都在机关当干部,对孩子也关心。但每次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针尖对 麦芒,谁也不让谁,都铁青着脸狠命剜白眼。母亲说,“干脆跟你这这个XXX离婚算了”,父亲马上“当”地一锤死死杠上去,“有本事,你个XXX就离啊。”两个人明明都属龙,却偏要把对方贬成别的什么小动物。
每一次颖儿都胆战心惊,觉得这日子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了。结果,每一次之后,无论如何,又过下去了。
大学毕业的时候,颖儿忍无可忍,决定做个了断。她力劝母亲主动离婚,明着是帮弱者,实际也直觉到,这对父亲,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趁着才刚50岁,条件也都还不错。开始下半辈子的新生活吧,找个对脾气,欣赏自己的人,不要再吵了。
母亲当时慷慨激昂地答应了,过后又一如既往地反悔了。
又二十多年过去了。
于是便不吵了,也没法吵了,老爷子得了一次心脏病,连话都说不清了。老太太耳鸣,不大声嚷嚷,什么也听不见。
大约十年前,颖儿成家去了外地。请的保姆是农村的亲戚,也不爱多说话。家里现在是真安静,颖儿过年过节带孩子回来,还真有些怀念当年那些讨厌的吵闹声。
再说颖儿自己吧。找了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做丈夫。她很庆幸自己的婚姻,不必再蹈父母的覆辙。
颖儿的丈夫真没得挑,巨蟹座,顾家,爱孩子。记得有次校友聚会,颖儿带了老公去,有个不太熟的女生悄悄咬耳朵,“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怎么运气那么好”。明明是夸她,狮子座的颖儿听着有点堵,心里嘀咕怎么啦,难道是我配不上他吗。
原来老公在外人眼里这么好。颖儿突然有了危机感。草木皆兵暗中观察了好阵子,老公终于让颖儿彻底放心(死心)了,真的是人正身正影子正,她确实没看错。
要说有什么小遗憾。其实也拿不到台面上讲。
颖儿很喜欢两个人腻一块儿的亲密感,最好是赖在家里的沙发或床上(有个叫村上春树的作家就说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和爱的人在床上),两个人能说能笑能吵能闹(当然是闺房乐趣的性质,不是讲理辩论,更不是父母那种),甚至于能捏能掐能摸能亲,能在喜欢极了的时候咬一口。
不过老公就好像有那么一丁儿点不热衷。
恋爱的时候不明显;刚结婚,颖儿就隐约觉出点不过瘾。常常是颖儿兴高采烈说半天,老公闷头来一句“是吗?哦,没听说过”;或者是走在大街上,颖儿叽叽咕咕发现了新大陆,说你看那个小孩是不是林俊杰?老公茫然地说,“谁啊?不认识”。颖儿偶尔翻腾些熟人的小八卦,老公还会不悦地皱皱眉,说“吃饭吧,也不关咱的事”。
问题是,老公也并非不苟言笑的书呆子。有次女儿问,“爸爸,什么是Soul?到底有没有‘soul’?”老公竟然弯腰指着鞋后跟挤眉弄眼地说,“有,sole,在这啊。”轮到颖儿有点不以为然,“孩子这是求真知,你怎么玩起这种脑筋急转弯的把戏了”。
另外还有一些是兴趣爱好的小差异,实际也属于鸡毛蒜皮掉一地。
况且刚结婚的时候,都还互相迁就着。比如老公不喜欢早起,也不喜欢游泳,结果还是每天一早去游了;颖儿觉得运动场跑步一圈一圈没意思,若是两人并排还有趣些,谁知老公每次都一个人奔老远,把颖儿气喘吁吁丢后面。
不过,颖儿喜欢写写字,第一次把豆腐干登在报纸上时,老公倒是很隆重地买了枝金笔送给她,恨不得她从此去做罗琳第二;老公呢,从小就迷漫画,她也就跟着他把柯南小侦探看到了头----再没新的出版了。
其实所有这些小不足,在两人有了孩子后,根本就不存在了。
因为喂母乳,两个孩子都粘着妈,他们又不想如外国人那么绝。所以每个都跟父母同屋睡了六年。两夫妻之间的事,得预定日子,提前安排,还要考虑到各种人力不可抗拒之因素,随时准备中止或只好取消。
十二年就这么过去的。
好在丈夫的职位是越来越高,薪水也越来越多。两人从来就不必为柴米油盐衣服房车化妆品吵架。但于此同时呢,丈夫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就是回家来还得要加班。颖儿抱怨起来,丈夫说没办法,就是忙,再说也得尽力对得起这份钱。颖儿就有点急,“不是该对老婆孩子对自己的健康负责吗”。丈夫点着头便不再接话茬,颖儿也只能把一肚子话咽回去。
于是一切还照旧。颖儿晚上要陪孩子早早睡,早上又要早起来送孩子。两夫妻说起来是同床共枕的,可实际上要醒着在床上碰个面都很难。
颖儿有一回,听了闺蜜的劝,学电影里,提议两人单独去约会。专门订了市区一间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趁孩子们上学去的一白天,让老公也放假,两人好找回蜜月的感觉。
结果是,躺在软绵绵的酒店大床上,嗅着床头的百合花香,不知怎么,两人说起的还是孩子的事。老公说大宝数学成绩差,要不要去补习,颖儿说不用的,大宝就是不用心,聪明是聪明的;颖儿说小宝挑食会不会影响发育,老公说你要多给她爱吃的,爱吃的就是糖果冰激凌,难不成当了饭还?。。。对了,还没说你,每天半夜喝可乐,大人就是坏习惯;
说的说的,两个人都没了缠绵的兴趣,草草了事,老公累得睡着了。颖儿只好靠在床上看电视。一会儿干脆在总统套房里转一转,看为啥那么贵。哦,原来洗发水也是爱马仕。老公酣声如雷,颖儿忽然很想笑。
从那以后,一切又恢复到平常。两人分工合作效率高,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处理得非常顺。正应了颖儿在恋爱的时候说过的,他们的确是“梦之队”。
孩子们也一天天长大,需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颖儿和老公又买了一所大房子。也是帮老公朋友的的忙。那朋友中年离婚了,急于把房子换现,人搬到外国去。颖儿心里多少犯点小嘀咕。
还好自己的婚姻,怎么看都不像有问题。
三层楼的房子里,颖儿和老公有时得靠发短信,省得跑上又跑下。老公一回来就工作,颖儿则忙着做饭打扫洗衣服。自从请了一个钟点工,颖儿也开始有空写写字。老公这方面给她绝对的自由,从不干涉她写什么。也不去八卦地读。这也是她的福气。少了很多吵架的因。她也不再劝老公改习惯。因为老公是个有主见的人。
只有孩子们的笑声还时时在,姐妹两偶尔也吵架,哇哩哇啦乱成团。颖儿并不去管,谁知还能吵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