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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圣诞节没多久就是春节。在省城过春节我们都到江教授那里去,姥姥会花几天的时间做一桌菜,我们聚在姥姥身边,收红包,吃饭,唱歌,打牌,热闹极了。去年春节是周末,原本我们同租的三个姑娘说好了去中国城吃顿饭,可正赶上实验室的工作到了关键时刻,我和David,Jason差不多天天住在实验室,那还记得过节的事?现在他在这里,虽然不是周末,我俩还是去趟中国城,吃了顿正宗的中国饭。
自从我俩谈过回国的事,他的心情好多了,我猜是因为我答应他读完书就和他一起回去,虽然我也知道回去后我的工作是个未知数,可他不愿意留下,也不愿意和我分开,就算我一个人留下了,也是重复去年的日子,那我还不如和他一起回去算了!可是想到回去后我可能面对的工作环境和未来,我的心里渐渐升腾起说不出来的烦闷。他觉察了,更加事事顺着我,哄我开心。我被他哄过之后冷静下来,烦闷更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我俩未来的相处模式:只要我不高兴,他就哄我,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一辈子?我付出的代价是牺牲工作,他付出的是一生喜怒随我?我甘心吗?他愿意吗?一辈子?去年一年,我埋头学习,生活清苦,相思灼心,可没有这些需要反复权衡的考量,也没有进退两难的抉择。他来到我身边,我身心快乐,却也为快乐付出了代价,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幸福!
Jason从盐湖城过完圣诞节回来,告诉我和David,他和他的high school sweet heart订婚了,准备毕业之后就结婚。我们祝贺他之后,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Jason说如果能在西雅图找到工作,他的未婚妻Julia就到西雅图来找份工作,两个人在此地安家,如果在西雅图找不到工作,就回盐湖城去。David 也说毕业之后首选西雅图,然后是加州,实在不行就回新泽西。我只有一个选择:回国。
施密特教授对我们三个人在团队的工作非常满意,圣诞节之后又交给我们一个新的实验项目,要求我们在3月1日之前完成,还非常神秘地要求我们三个签署了保密协议,David 签完协议走出施密特教授的办公室,皱起大鼻子抱怨,“教授说我都不可以跟Winnie说!”Winnie 是David 养的一只猫!
新的实验项目涉及涡轮盘的一组很特别的实验数据,施密特教授说之前有实验小组做过这个实验,但是得出的数据并不令人满意,他知道我们三个人各有擅长,又合作愉快,希望我们这次的实验能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
我们三个被分配到了一间特别的实验室,几次开会制定方案后,我们动手了。真如施密特教授所说,实验很难,好脾气的Jason都摔过铅笔,脾气最坏的David就可想而知了,我经常半夜回到公寓跟他发脾气,有几次气得他都不愿意哄我了!实验进展缓慢,我们三个人的耐心渐失,我和David 开始大量抽烟,Jason甚至都不洗澡了,实验室里弥漫着烟草和人体的味道,伴随着我们艰难前进的脚步。上帝也许无意瞟了我们一眼,我们的实验从2月中旬开始进展顺利,2月27日深夜,或者是28日凌晨,我们打印好实验报告,又把所有的实验数据存盘备份,David 跑出去买了酒,我们在实验室里悄悄地提前庆祝!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我是被强烈的晃动惊醒的。实验室的灯时明时暗,桌上的设备和计算机哗啦哗啦地掉在地上,窗户上的玻璃碎片甩得到处都是。David 和Jason从地上跳起来,拉住从沙发上醒来的我,打开门向外跑,危急时刻,Jason也不忘抓住装着实验报告和数据的文件袋。幸运的是我们的实验室在一楼,门外就是草地。
大楼外面都是人,阴沉的天空下,所有人的心同样阴沉,只有David兴高采烈,“哦,天哪,我以为只有加州才有地震!西雅图居然也如此幸运!最幸运的是我们的实验完成了!”
震惊之后,我清醒了:我已经两天没回公寓了,昨天我告诉他今天回公寓,他在哪里?安全吗?
我拉住Jason,“我必须回公寓,我要去找人!”
David一把拽住我,“Jasmine,你必须和我们在一起,不能到处跑,现在很危险!”
我用力推开David,向公寓跑去。
路上到处都是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大家抱在一起,或哭泣,或在打电话。街上的建筑倒是没有多大变化,我一边跑着一边小心躲过地上的玻璃和碎片。
我差不多每天都和David 一起跑2英里,学校到公寓的距离有5英里,跑着跑着,我觉得呼吸困难,心里绞痛,他倒底在哪里,倒底怎么样了?会不会…?路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漫长,雨开始下起来了,绵密地,如丝般,渐渐地转成大雨,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浑身湿透,牙齿咔咔地打在一起,眼前只有通向公寓的路和…和一个人影,熟悉的人影,我奋力冲过去,抱住那熟悉的温暖,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只只…只只…”我放声痛哭!
据说夜里还有余震,我们都聚在学校的露天运动场,披着不知哪里来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毯子,过了漫长的一夜,我靠在他的怀里,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们回到公寓,房间里原本就没什么东西,只有厨房橱柜里的东西掉落满地,我们清扫干净碎片,挂好散落的衣服,码放好书本,发现居然有热水。
我拉上浴帘,洗头。头发几天没洗了,油腻得打成了绺,我洗了三遍,抹上护发素,转身,他拉开浴帘,迈进浴缸,捧住我的脸,亲我,“只只…只只…”水打在我们身上,像粘合剂般,把我们连接得更紧密…我在他的怀里颤抖,“杜若谦,不许离开我…”
我俩在床上盘桓了整个白天,说地震时在哪里,说彼此寻找时候的感觉,说我在雨中的样子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羊,他像一匹在雨里奔跑的马。我说地震时我们三个人的反应,还有David 把我的胳膊都握疼了,估计David以后一定会说我是个带刺的玫瑰,而不是温柔的茉莉花!他说Jason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那么紧急的时候都不忘了工作!我俩说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说,劫难之后,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契合得更加紧密!
一个星期之后,学校完全恢复正常,我和David、Jason把文件袋交给施密特教授,之后坐在他办公室外,忐忑不安。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施密特教授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再等30分钟,我约了贝克先生,他要亲自和你们谈谈实验结果的事!”
我和David靠在大楼外的墙上抽了两支烟,Jason 绕着大楼走了两圈,贝克先生到了。
满头灰发,瘦高个的贝克先生自我介绍说,是他委托施密特教授团队做的这个实验,他对实验得出的结论非常满意,但是具体的实验步骤和方法他要看过实验报告后再和我们详谈。我们约好了一周后在施密特教授的办公室见面。
出了施密特教授的办公室,我们三个高兴地跳起来,虽然施密特教授什么都没说,贝克先生也没有表露身份,可在30分钟之内就能赶到学校,和我们面谈实验结果,足以说明这个实验的重要性!
再次见面后,贝克先生对我们的整个实验给了很高的评价,也提出了几点修正,并希望我们能按他的方法重新实验和测试,时间只有一个月。
我们三个人花了将近两个月做出的实验,要在一个月内按贝克先生要求的重新做,难度绝不比上一个实验低,好在贝克先生说我们可以随时和他沟通,也许诺我们一定的实验经费。我们三个讨论了一晚上,决定接受贝克先生的建议,即使失败了,我们也会为以后类似的实验积累了经验。
三月,娇嫩的黄水仙提前预告西雅图的雨季即将结束,我们三个人根本忘了还有时间这回事,Jason不再提Julia,David忘了加州,我的眼里也看不见他。我们提前两天按贝克先生的要求完成了实验!
四月,西雅图的雨季终于结束了,满城的樱花终于争先恐后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