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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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画面
 
 
我开着天蓝色的POLO跑在盘山公路上,早春染绿了茂密的森林,前方的路,飘带似的弯弯曲曲,随着漫山的苍翠起伏。
早春的森林是一幅水粉画,用得是嫩绿的颜料,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可惜这嫩绿只能持续三五日,后来便渐渐被染成深绿。所以,我格外珍惜每年早春这几个嫩绿的日子。
嫩绿的日子开车穿行于森林,心安静而恬适,任由它被嫩绿轻抚,温柔的音乐萦绕耳畔,感恩上苍的赐与,享受大自然的美妙,宁愿森林没有尽头,嫩绿没有尽头。
突然,一只鹿从左侧树林里面窜出来,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车子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它离我如此之近,让我清楚地看到了它身上的梅花斑点,这是一只年轻的鹿,个头不高,我甚至能看清它身上肌肉的微微颤动,它似乎有点惊慌,它从浓密的树林里跑到公路上,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下,它要横穿公路,进入另一片树林。
我知道它是从左侧的林子里窜出来,是因为它的头部在车窗的右侧,而尾部在车窗的左侧,它的出现好像没有过程,瞬间就出现在我面前,开车时我的眼睛紧盯着前方,我没有看到它是怎么出现的。
就像一个电影画面的切换,我面前的绿色景致,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只梅花鹿,它占据了整个画面,将绿色挡住,一个生活中真的蒙太奇突然出现在挡风玻璃上,令我措手不及。
那只梅花鹿就这样不容分说地进入我的视野,并于瞬间消失。随着它的消失,只听到车的前厢右侧啪地一声,不十分响亮,却相当清晰,那是鹿的尾巴扫在前厢上的声音,是鹿与我告别时打的一个招呼,它用鹿的方式跟我说了一声拜拜。
那鹿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令我无法想象,它在我面前闪电般地划过,迅雷一样的消失,不留一点痕迹,只有我的眼睛捕捉到了它的一个镜头。
我来不及惊慌,来不及害怕,来不及尖叫,更来不及踩刹车,我的右脚还习惯地轻轻地踩着油门。因为我的本能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完全没有招架之功
当我意识到我应当采取措施时,那只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鹿消失在我的本能做出反应之前。也就是说,当我的神经系统开始发生应激反应时,鹿已经不见了。
假如它奔跑的速度再慢上哪怕只有零点一秒,假如我的车速再快上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那意味着对两条生命的威胁,鹿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幸亏生活中没有假如。
那只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之后,我仍然以60英里的速度开车,这是公路法规规定的速度。对面车道上的车仍然开过来,后视镜里,我后面的车仍然紧跟在我后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努力保持着内心的镇静,不允许有丝毫慌乱,哪怕这镇静是装出来的。因为这是一条狭窄的盘山路,我必须格外小心。不过我感觉原本安静的心被利器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痕迹。
我没有直接回家,我来到不远处一个村庄,我将车停在一个山丘上的纪念碑旁边。
我下了车,步履沉重地走到车前查看前厢,我甚至孩子似地掩耳盗铃,试图用手遮住眼睛,只从指缝间窥视。
谢天谢地,前厢是干净的,那只鹿的尾巴只是在前厢右侧扫了一下,只是扫了一下,鹿没有受伤,因为前厢没有血迹。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满森林,我在纪念碑旁的木椅上坐下来,让身体沐浴在阳光里,感觉心里面是空的,脑子里面也是空的,我把身体靠在那把结实的木椅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绿色,那一片起伏的山峦,和夕阳西下。那只梅花鹿就隐藏在对面山上的那片森林里,此时,它是否看到了我?
我所以要开车经过森林公路,是因为去看一个病人,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我给他做针灸,解除他的病痛,以此换取我自己的口粮。与鹿狭路相逢,就是在出诊回来的路上。
我知道春天的公路上不时有鹿出没,它们对驾驶车辆的人是一种威胁,可是,有谁能为了避免碰到鹿而不去工作?生存的需要永远是第一位的。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因为完全没有胃口。
我给一曼打了电话,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电话那头是她颤抖的声音:“天哪,那鹿,死了没?”
一曼住在森林,了解森林,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然后,我给国内的朋友夜莺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今天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只鹿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从我的车前穿过公路。
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她的邮件。
她写道:“梅花鹿?想象你的生活,真是羡慕极了。清新的空气,神秘的森林,迷人的景色,驾车的丽人,一切都跟大自然贴得如此亲近,真是浪漫。”
感叹于朋友的想象力,她的描述,除了开车的我不是丽人以外,其他都是这里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对朋友有点失望,她丝毫没有体会到我的危险,在她眼里,这件事情很有诗意。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可能构成一个画面,别人从远处看到的,只是画面的精彩部分——那精彩是真实的。从远处却无法洞悉画面里的另一部分真实,那一部分真实被精彩抢了镜头,它属于画面的阴影部分,阴影很容易被观赏者忽略,除非走进这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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