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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丽放下汤碗,“妹妹,别理他,他现在真成神经病了!”抹抹嘴,“我听小护士说,前几天他和戴院长在院长办公室拍桌子吵架,好多人都听见了!”
戴院长是个能让同事们拿自己新生儿子开玩笑的人,居然能跟他拍着桌子吵起来,他怎么了?遇到难题,手术不顺利?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流言可畏,人事上的纠葛?以他的为人也不会。除此之外,难道是…
我扶着陈秀丽在枕头上靠好,“陈秀丽,你说他是不是早更了?”
陈秀丽捂着肚子,“沈织云,现在你不许逗我笑啊!哼!他这个神经病啊!肯定是青春期还没过完,更年期又提前了!”
我叹了口气,怎么他难过的时段都让我赶上了?
我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杜哥,我在陈秀丽这里。”
他没回。
我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又给他发了条短信,“杜哥,我回家了,明天还来看陈秀丽!”
他还没回。
晚上快睡觉了,他告诉我,“刚下手术,明天下午没手术!”
第二天中午,我抱着甜甜在产科走廊里转的时候,他告诉我,“马上有个小手术,很快!”
上午,陈秀丽说,张娜要出国。
张娜的个人选择与我无关,他的个人选择现在也与我无关,不过,我倒是隐隐猜到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我单手搂着甜甜,给他发短信 ,“杜哥,我一直在陈秀丽这里!”
甜甜哭了,我哄着甜甜,喂奶,换尿布,病房里新上任的姥姥看见了,夸我,“你这阿姨挺熟练嘛,比当妈的都麻利,孩子几岁了?”
我尴尬地笑,抱起甜甜,眼角瞥到了病房门外穿着淡绿色手术服、满脸黑云的他。
我抱着甜甜,来到门口,正准备跟他打招呼,一个响亮的声音冲着他过来,“哎!主任,主任,你着急跑什么啊?”
来的是个和我年岁相仿,穿手术服的护士,长得白白的,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剪着短短的头发,个不高,身材匀称,她手里拿着一叠纸,“赶快,赶快,把字签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他低下头签字,“董大护士长,这点事如今还劳动你?那帮小丫头呢?”
穿手术服的护士低头指点他签字,“主任,你说现在除了我,中心医院谁还敢来招惹你啊?”
他趁着翻页的功夫,扫了我一眼,“也是,董,这医院里我最怕的就是你!”
穿手术服的护士笑了,“说得跟真的似的,反正我怕你好吧!”收好纸,“今天应该没手术了!主任,抽空歇歇吧!”
他说好!
我看着根本没看我一眼就风风火火,急匆匆转身走远的护士,扭脸冲他做了个口型,“小董护士?”
他微微点头!
我俩都笑了!
原来是她!小董护士!替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竟然不知道我这个罪魁祸首刚才就站在她身边!
他探头看看在我怀里睡觉的甜甜,“陈秀丽恢复得怎么样?”说完抬头看我。
我低头看甜甜,“挺好,后天就出院了!”
“我们产科龙凤胎也不多见,听手术室那帮小丫头说,挨个都来看过了!”
“前几天来的人是挺多,这几天好了!”
“你天天都来医院啊?”
“差不多吧!我这次回来就是看陈秀丽生孩子的!时间不长,就两周的假。”
“呵呵,当年姥姥总说陈秀丽有福气,她有你这个妹妹,唉…够了!”
什么够了,什么不够,谁够了,谁不够,我和他谁说了都不算!
我看他,“杜哥,杜伯伯还好吧?”
“还行,一直都那样!”
不到一年没见,他鬓角都灰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干的,我忍不住告诉他,“过几天我就回去了,这两天我想抽空去看看杜伯伯。”
他抿着嘴角,“好啊,你知道我爸搬家了吧!”
“知道了,我哥跟我说了!现在你不用来回跑了!”可他看起来比年初的时候还累。
“是啊!凌云真是没得说!”他掏出手机,看时间,“今天晚上我应该没事,我在我爸那等你吧!”见我没开口,“我妈和李伯伯帮我找了个能干的阿姨,住我爸那,24小时照顾我爸,我比以前轻松多了!”
我看着小甜甜,“那我吃完饭去看看杜伯伯!”
他松了口气的样子,“说好了,织云,我先走了,回头见!”
洪天明下班赶到医院,我就回家了。
我慢慢洗了个澡,换了件灰色的长款连衣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年我瘦了,春天买的裙子明显肥了。眼睛里像蒙着一层雾,失去了年轻时的神采,皮肤干了,稍不注意,脸上就显出疲态。嘴唇的颜色更淡了,嘴角的皱纹更深了。这几年我剪了直发,韩国店的手艺还不错,挑染的几绺酒红色让我看起来还没有那么老。
我抹好面霜和润肤露,想了想,只在嘴唇上涂了点无色的润唇油。
沈凌云的妹妹去看杜伯伯,怎能涂脂抹粉?在他面前,我早就没这个资格了!
临出门的时候,我还是围上了一条深紫色的围巾,从老爸的阳台上抱起两盆花。一盆是很多年前,杜伯伯分给老爸的粉色蟹脚莲,我手里的这盆,都不知道是第几代了,如今正是花期,粉色的花朵争先恐后地垂下来,还有一盆是大红的仙客来,老妈的最爱,阳台上摆了好几盆。
喜新厌旧的沈凌云把丰田巡洋舰留给我,让我随便开。我知道沈凌云肯定又盯上什么新款车了,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大方?
我按照他发给我的地址,找到了离医院很近的一栋旧楼。
刚过晚饭时间,我背着沉甸甸的大背包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红红的脸颊,头发在脑后盘起来,身材敦实,一副干净利落的样子,“你好,是姚阿姨吧!我叫沈织云,来看看杜伯伯!”
他在姚阿姨身后露出头,“织云来了!快进来吧!”
我把车钥匙递给他,“杜哥,车上还有两盆花,给杜伯伯的!”
他抱着花进来,“织云,你怎么还站在门口,进来坐啊!”
我穿着大衣,想跟他说我总得换了鞋,洗了手,脱了大衣,才能坐下吧!
他放下花,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先穿这双吧!”看着我弯腰脱下长靴,换上拖鞋,又领我来到卫生间门口,打开灯,“我先洗了!”他洗完手,又看我洗完,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我,“过来坐吧!”
姚阿姨给我倒了杯水,“我说沈小姐怎么站在那没动,原来跟小杜似的,进门得先洗手啊!”
我脱下大衣递给他,笑着告诉姚阿姨,“姚阿姨,你还是叫我小沈吧!”
他也告诉姚阿姨,“姚阿姨,这是凌云的妹妹!不用客气!”
姚阿姨露出比我刚进门时更大的笑脸,“是这样啊!好好好!小沈你坐!”
我示意他,“先带我看看杜伯伯吧!”
他推开卧室的门,不太明亮的灯光里,卧室靠窗放了张医院一样的升降床,杜伯伯背靠门坐在床上,低着头,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叫了声,“杜伯伯!”
杜伯伯没有任何反应,还在盯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老照片,我见过,他家里少见的全家福,他跟我讲过,拍照的时候,他刚上小学。照片里的杜伯伯满头黑发,坐在草地上,笑得咧开了嘴,他跟杜伯伯一样坐在草地上咧着嘴笑,杨阿姨搂着他的肩膀,身体微微离开他,脸上的笑不那么自然。
“我爸每天就拿着这张照片,不撒手!唉!”他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我把手放在杜伯伯的肩膀上,杜伯伯没有任何反应,他拉着杜伯伯的手,“爸,织云来了!”杜伯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直愣愣地看着照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和从前相比,杜伯伯瘦了,他说是身体机能在退化,没办法!
这卧室里除了升降床,基本就是病房的翻版,冷冰冰的,我取来蟹脚莲,放在床头柜上,“杜伯伯,我是小云,您看,这是我给您带来的蟹脚莲,还是当年您给我爸的,已经长了好多盆了,这盆是给您的,以后我还给您带花来!”
杜伯伯没有反应。
我又取来仙客来,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杜伯伯,您还记得吗,我姥姥最喜欢大红的仙客来,有一年国庆,您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了大红的,我妈说,多亏了您,姥姥才…”我说不下去了,嗓子被什么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