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尽染
庞静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四日
“你们家家都有当医生的孩子,我只有一个儿子,来不及了。得,赶紧打电话告诉儿子找一个当医生的老婆。” 大器用极其严肃的口气对我说。我捂着已经笑疼了的肚子继续笑。
“你猜,我给儿子发这类指令时他怎么说?” 大器斜描了一眼七倒八歪的我,一点同情心也没产生,继续说。“儿子说了,妈,我一定给你找个她爸妈是七七级的,最好她爸妈还是清华北大的。保证让你的亲家倍儿知道你的份量。”
“唉哟,我真不行了。” 我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饶。今天大器那个优秀的儿子不在,正好成了大器说段子的道具。
自从几年前几个朋友在我家聚会之后我就决定要年年和朋友们聚一次。常常听朋友们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为了无悔,赶紧了了未了的心愿。我细数未了的心愿,一个一个排出来,心里前后左右地估量,未了又如何?反正现在找不到即将后悔的感觉。我唯独放不下和朋友们的年聚。独惯了,享受朋友们欢聚一起的热闹会更加尽兴。
去年聚会时,发烧友钊偷拍了几张人物特写,令人心动,在朋友们当中一举成名。今天聚会大家不约而同称他大师。我的儿子们都回来参加这次聚会,我事先就跟大师说好为我们照全家福。大师和梵是俩口子。梵的心思玲珑剔透,督促着大师先到。趁着大伙还没到,先为我们照全家福。第二天见到照片,果真不负众望。我麻利地把照片寄给了远方的亲朋好友们。
今年我们自入夏就开始寻找年聚的日子,真难。我们终于在“肚兜(doodle)”上找到了一列绿色。九月十九号,光这几个数字就为我们的年聚添了不少的彩头。荟提议这次年聚大家共同准备,所以都很轻松。日子订了之后,一会是珞的表妹们邀她一起去巴黎,一会又是晓要带女儿去访霍普金斯大学,明明知道在所难免,可就是令人揪心。临近,中途改变计划的朋友们终于又改邪归正。不料,一星期前荟的老公洵又被国内课题组急召。荟讲话:以后再这样,我们就不带你玩了。直到九月十九号,中午明发短信说刚带儿子看完急诊,扁桃体发炎,他们家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类似症状,为了朋友们的健康,他们一家不来聚会了。园无缺,满何来?只可惜大家失了一次口福。明前一阵子去中国工作,特意上了龙井山,在茶农家住了两天,专为釆茶。大家早就盼着试一试新茶到底妙在何处,天意,这回只能留着念想了。
年聚很重要的一项是美食大餐。虽然朋友们是不是憋足了劲儿比厨艺不得而知,但是盘中残羹自然使大餐成了大赛。我记得去年晓带了一盘自种自制的窝芛丝,清绿爽眼,可却惨遭冷落。她当时愤愤不平地说:这帮人不会欣赏。今年她不玩有机了,只献上自家的最爱。老公岩酷爱钓鱼。晓家乡太湖,熏鱼本是看家本事。岩去九十迈以外的湖区钓来“墙眼”,晓精烹细作。他们还带来一锅醃笃鲜。这一盘一锅最早见底。
梵和大师精制了一盘干煎三文鱼,到了聚会尾声还半盘之余。梵不解地自语:平日这道煎鱼很香,今天怎么就无人青睐呢?我说:想想明星都恨“撞衫”就明白了。我准备了一大盘卤羊小腿。平日里儿子一顿消灭两条。聚会时,为了给其它美食留足空间,他们居然几个人从一条小腿上切肉,全然不念交情,坚决不为我捧场。还好,我做的那盘凉拌萝卜黄瓜丝见了底。
黛几年前是通用派驻上海通用的代表,现在已经易主,为上海通用工作。我们两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这回她来通用开会,恰好可以参加我们的年聚。我也借机为老朋友引见新朋友。黛的孩子们还上高中,自然比我们年轻很多。大器摸着人家一头顺溜的黑头发说:真漂亮,怎么长的像个小娟人儿。黛五尺八的个子,从北京什刹海业余体校篮球运动员成长为女博士女工程师,又一路升到公司管理阶层,估计大器的依老卖老让黛又长了见识。
荟的小女儿晨々历次聚会中不是缠着哥哥丁々,就是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不仅是大家的宠儿,还是大师的模特。这次她不仅脑门上出了青春痘,而且再不像以前活蹦乱跳。她只躲在妈妈身后,专心致志地编弄妈妈的头发。大师本打算用免费模特继续成名,只能成空想了。
外面秋光明媚,女眷们都想让大师为自己照一张靓影。大器完全不考虑学生资质,硬是教我们造形,害得我腿直抽筋。今天大器主讲室内装饰的实用和审美。她给学生们讲了那么多年,这次让朋友们也沾沾光。她一开讲,我的脑子就开始晕。好在荟端着她做的菜饭往大家盘子里分,我还知道自己吃五谷杂粮接着地气。大器指着电视屏幕上的一座桥说长道短,还说她远远地看到那座桥已经泪盈满眶。而我,为了东施效颦,从桥的图片上认真寻找奇特,未果。最后只能反思自己面对大师旷世之作竟然无动的心情,突然觉得大器的眼泪更能使我感动。大器演示了卢芺宮的入口,一座金字塔形式的玻璃建筑,是中国人引以为傲的建筑大师老贝的设计。无论大器如何巧舌如簧,我就是觉得它不伦不类。
珞每年都为我带来一盆蝴蝶兰,而且瓷套盆是她亲自设计亲自摔泥上色烤制的。她前两年的作品很能表现女人内心的纹路。今年这个盆主调暗禇色,配了杂乱的土绿色条纹,整体线条很简练,十分大气。前两天她告诉我一朋友看了她的作品,无意中一句“没有风格”令她纠结。她很喜欢孤独地玩泥巴,享受陶瓷的创作。可是别人的评论又使她怀疑自己的创作实力。
大器展示了一幅又一幅的照片,不乏大师之作。她讲形讲色讲光影,讲它们通过视觉对心灵的冲撞。几个朋友同时发问:到哪去找那个颜色比例分配的色板呢?大器说这个色调比例是后人分析成名设计的结果。众人心中立时生出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疑惑。大器对坐在身后的我说:糟糕,这都是工程师的问题。我心里有点着急:艺术细胞这玩艺儿就真的没规矩吗?工程师和艺术家真的是走平行线吗?
????大声提问:庞静是个很简单的人,可她的家这么乱,这是不是一种平衡?大器顾不得发楞,马上竖着大拇指朗朗道:好学生。众人大笑。珞对大器说:我可不能让你看到我家,省得讲究了半天还被你发现庸俗。
众人一边喂肚子一边学习审美。儿子特意告诉我巧克力蛋糕很棒。这是小地保的杰作,欧式风格,巧克力味极浓,少糖,松软适度。她的厨艺正在赶超她的姑姑????。????今年还是做锅贴,一素一荤。众人吃到嘴里,马上想起了去年的豆腐韮菜馅锅贴,接着就对今年的锅贴表示不满。面对朋友们的娇情,能言善辩的????也只能无可奈何。远坐一边的老公心疼老婆,一再说老婆做事求的是面面俱到、尽善尽美。
大器并不认真回答工程师们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打量着坐在前面的娟。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对我说:嗯,她很有范儿。大器还真是眼光独到。娟曾经给我看过一篇大学生活的回忆录。其中一个男生写了学校的一次大型晚会上,小天鹅之死的巴蕾舞对他心里造成的震撼,至今余震犹在。娟就是当年舞台上穿着白色天鹅裙翩翩旋转的孤独的小天鹅。
听完了大器忽悠建筑艺术和室内傢俱的美,大师感叹自己背着沉甸甸的相机走南闯北了那么多年,竟然忽略那么多的角度,错过了那么多的美景镜头。好歹大师还从大器的讲座中听出了一二,而我呢?只觉得离艺术更加遥远,可能多数朋友们和我差不多,因为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生老病死。荟说她的朋友参加过一个死亡聚会,专门讨论各种遗嘱及救与不救的内容。她是教学医院的医生,自告奋勇下次年聚可以逐条为大家解释医院那份救与不救的单子。行了,下一次年聚的主题主讲人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