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写字的故事

野狼乃勇猛之兽,喜群居,尚团结。攻则群嚎而起,退则齐喑而下。不求单兵格斗之高下,不究一时得失之胜负。乃智勇双全之灵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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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爷写得一手好字,在没有电脑打字的文革年代,那可是个了不起的本事。周四爷也尽情地彰显他这才能。除了夏天,其余能穿中山装的季节,他的左上兜上总是插着两只钢笔。一只是普通英雄牌依金笔,另一只是他改造过的新农村牌钢笔,用来写硬笔书法的。

周四爷的父亲49年前是个私塾先生,50年代初在镇上高小当过语文老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先生忽然不干了,回到乡下老家。 虽然周四爷的教育是在学校完成的,但书法方面自然得到的是父亲的真传。 周老先生回乡以后就很少有人见过他写字。不过有一次例外。 老先生的一位学生是个木匠,有一次从江南回来,给老先生送来一只樟木箱子。老先生非常喜欢这箱子,亲自动手给箱子上桐油。上第一遍油前,老先生忽然来了兴趣,从珍藏的小盒子里拿出狼毫笔和徽墨,在箱子上写了“樟香四溢”几个大字。后来好几天,远近不少人过来观赏,其中还包括镇文化馆的小王,当时镇上的很多标语都是他写的。

从那时起,一个传言便出来了。说周四爷字和周老先生没什么关系。说老先生的字飘逸,而四爷的字苍劲,两人不是一个风格。周四爷也写毛笔字,但那都是敷衍差事。当时大队部有个大批判专栏,一有新的运动,或有上级检查,总要搞些批判文章或大字报的东西。每逢此时,周四爷总被大队干部叫去写字。周四爷自然不负重望, 大小毛笔一挥,各种字体,各种风格的字就出来了。一个大批判专栏,没有两篇文章会是同样字体。不了解情况,作为读者你绝想不到这些字出自一人之手。

四爷到大队写字,除了挣些公分,还能得到剩余的纸张。周四爷将那些白纸带回来,然后真正的创作开始了。四爷用两只不同的钢笔在纸上龙飞凤舞, 写完后看看,好的留下来,不好的就留着上厕所用。

事情就出在这厕纸上。那年冬天有个河渠改道工程,作为建勤民工,四爷和其他人一起每天吃住在工地上。厕所是临时搭建的,四处漏风不说,用过的厕纸时有被吹出来。一天,某位让阶级斗争这根弦绷紧神经的干部在路上发现一张纸,上面写的是毛泽东的诗词《鸟儿互答》。这个干部开始还在欣赏书法,但纸上干黄的印记让他明白了此纸擦过屁股,于是就当成大事来抓了。

没费什么功夫,四爷便被民兵隔离了。先是写交待,作检查。四爷实话实说,说这些纸都是练字的,用完后就擦屁股,自己疏忽了练字的内容,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当地干部了解四爷,但这件事要是不严肃处理,到上面通不过。于是决定除了书面检查,还需要四爷到各个生产队去读检查。闹了十几天,这事才了。

从那以后,四爷变了。兜里那两只钢笔不见了,大队部那些大批判专栏还去写,剩下的白纸还带回来,不过不用做练字了,直接用来擦屁股。

文革结束后,大批判没有了。虽然刚粉碎四人帮那几年四爷还去写些宣传大字,但到80年代,四爷秀字的机会就少了。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或者谁家结婚喜事,还请四爷谢谢联子,但大块文字是没有了。有人发现,那些对联上的字明显比周四爷以前写的差,一笔一画都在那里,但字明显没有力气。

农闲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外出做买卖赚钱,周四爷也不例外,跟着堂弟出外倒腾些手套袜子打火机明信片等小生意。一次路过成都武侯祠, 周四爷被对联上的字迷住了。据他堂弟说,那天整个下午,周四爷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些字,直到天黑。

从此以后,周四爷养起了个习惯,不论到哪里,包里都带着个笔记本。遇到有兴趣的对联或刻字,就将字形在本子上抄下来。回家以后,便试着在白纸上写。写得满意的,便找个时间,将父亲周老先生的砚台拿出来,磨好墨,铺好宣纸,拿起狼毫笔写出来。不过,写好的字不去示人,而是藏在家里那只樟木箱子里。

直到2009年,周四爷的孙子上小学。老师一天来家访,正好撞见周四爷在家写字。看见四爷那苍劲的字,这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老师惊呆了。他劝周四爷参加书法展。 四爷笑:“我都60多了,还搞那些做什么。”

老师说:“这样,你给我几个作品,我给你去弄。”

四爷不好推辞,便从樟木箱里拿出那些字,让老师挑。老师选了几个,到街上裱了一下,就送交到市里一个书画展。 没想到,四爷一炮就打响了,获奖了不说,还有人愿意花几千块买他的字。

四爷乐了,一家人都乐了,老伴说:“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卖字不就行了,那些年做买卖受多大罪。”

四爷说:“老婆子瞎扯,这东西能当买卖做?写字卖钱,都写字去了。”

四爷儿子忽地有个主意,这几年他在外面的手机生意越来越难做,早想回到镇上开个小店。这下有主意了。他对四爷说:“我想好了,就开个茶馆,走文艺风格。”

几个月后,“樟香四溢”茶馆在镇上开张了。店前的横匾就是四爷临摹周老先生写在樟木箱子上的那几个字。里面柱子上,周围墙上挂的都是四爷的书法作品。里面的装修也是复古风格。最有特色的是,茶馆中间有一块地方,摆着几排桌子,那是周四爷办的免费儿童书法班。

茶馆生意居然火起来,周四爷的书法班也是班班满员。甚至有成年人要跟着学。儿子让他开成人班,说可以收费。周四爷骂:“糊弄人呀,我带着孩子练练字还行,带大人写字,我有资格吗?”

不过周四爷还是变了,以前的中山装变成了现在很讲究的中式唐装。长胡子也留起来了,头发梳理得很讲究,给学生讲课,或是自己示范挥毫,俨然一副学究模样。

更厉害的是,镇上的新店铺匾额上也有周四爷的墨宝了。对于这样的要求,周四爷欣然答应,并且不收费。 面对家人的埋怨,四爷说:唉,人家能看上你的字就高抬你了,你怎么有脸收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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