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走到了尽头
80年带初,在通江这个小县城,我出生了。像所有的80后一样,我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我在这个小县城里度过了短暂而快乐的幼年时光。由于父母都在中学任教在当地也算得上知识分子,我们家条件也还不错。也不记得是哪一年,我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黑白小电视机,这可让左邻右舍开了眼。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有好大一群人围着我们家的窗户想凑个热闹。我那善良的母亲让我父亲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于是院子里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那个只有八寸的黑白电视机围得水泄不通。当然,前排那个最舒服最好的位置永远是属于我的。在我逃避现实拒绝成长的少年时代我曾经这样想过,如果这样简单而又幸福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可命运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四舅考入重点大学的消息让我母亲高兴不已,但也给了她一些内心的触动。我母亲开始劝说我父亲考大学,这样将来才能回到重庆有新的希望和更好的未来。但我那中专毕业的父亲向来胸无大志,觉得在这小县城日子悠闲自在,每天打球钓鱼下棋逍遥快活得过且过,压根就没有那意思回重庆再打江山。我母亲眼看让我父亲出人头地无望,觉得家里无论如何都要有个顶梁柱,便盘算起自己的求学之路。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母亲咬咬牙把我送到了重庆的外婆家,自己一人奔赴成都,参加了一个短期培训班。培训班结束之后,她就留在了成都继续复习,考试,开始攻读她的外语大学文凭。我并没有在我外婆家住多久,我父亲便把我和我奶奶一起从重庆接到了通江,由奶奶帮忙照顾我,直到我母亲学成归来。
在通江的记忆我已经有些模糊,但我记得每次母亲假期回来,我都会大有收获。变形金刚和黑猫警长的彩色画册和那些县城里没有的玩具让那些大孩子们都要对我礼让三分。我母亲后来回忆,说她每次假期回来,我都要挨着她睡,而且眼睛瞪得老大怕自己睡着了,不时的就用手摸摸她在不在生怕她悄悄离开。也难怪,每次她动身离开都是在清晨趁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否则我的哭声会惊动左邻右舍。我父亲也带着我去成都看过母亲一次,那次我父母带着我玩遍了成都的动物园和游乐场,是我们一家三口为数不多的幸福记忆之一。我记得到了火车站,年幼的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抱着我母亲的腿让她和我们一起走。等一起上了车,我母亲谎称下去买包葡萄干便下了车。她把葡萄干从车窗下递给我,火车开始动起来,我在车窗上大喊母亲快上来,我母亲就在站台上跟着车窗跑。终于,火车越来越快,我母亲停止了追赶,别过身去擦了擦她的眼角,留给我一个穿风衣的背影。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我开始嚎啕大哭,让车厢里的人烦躁不已....
母亲毕业了,她在我开始上幼儿园之前学成归来。但母亲那时侯已经下决心要把家搬回重庆。母亲一边开始让重庆的亲人们做我父亲的思想工作,一边着手盘算一家人在重庆的未来。父亲虽然舍不得在县城逍遥快活的日子,但做通他的思想工作也没有多大难度,毕竟他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大多也都在重庆。我母亲为了一家人的前程向四舅开了口,四舅二话没说拍着胸脯开始张罗着帮我们迁回重庆。这时候的四舅经是大学讲师今非昔比了,他成了家有了孩子。舅妈虽然学历普通,但家世显赫,父母都是区级干部中响当当的人物。很快,我母亲被安插进了一所区重点中学教英文。而我父亲,因为只有中专文凭,想回中学继续任教估计是不行了。但四舅一家也很尽心尽力,最终把我父亲安插在了一个国营厂里的供销科主任的位置上。我也在一所区重点小学开始了我的学生生涯。以四舅一家为首的亲人们把我们的新家安置得妥妥当当,我们一家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重庆站稳了脚跟。也许是一切太顺利了,接下来的几年,命运带给了我们很多变故。
四舅去美国了,一年之后,他把老婆孩子也弄到了美国。邓公南巡之后,国内的情况也改变了很多。我父亲的国营厂开始半死不活了,经常发不出工资。我父亲开始消沉,继而迁怒于身边的人。他怨我母亲把家搬到了重庆,让他失去了从前快乐逍遥的日子。他怨我四舅一家给他安插到了什么破厂,而家里其他人都进了机关,银行,以及学校。我母亲也怨我父亲当年自己不努力,没抓住机会提升自己,现在没资格迁怒于帮助过他的人。在我小学的这段时间,尤其是晚餐的饭桌上,不时有不和谐的声音。我总是快速的吃完晚饭,然后打开电视机把音量开到尽可能的大,直到听不见他们针锋相对的声音。
父亲出轨了,或许是他没能禁受住诱惑,也或许是他在婚姻中得不到满足,就要在其它地方找回来。父亲找的女人来头不小,她的腰包里总是有着成捆的现金,她总能换着方让我父亲开上豪车。奔驰,雪弗兰,凯迪拉克,这让我那失意许久的父亲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和满足,尽管这样的自信并不真实。他很快他就被那个女人攻陷了,无法自拔。我父亲宣布要和我母亲离婚,并且承诺净身出户。我母亲虽然尝试各种方法挽留,无奈父亲铁了心要开始他新的生活。很快,父亲不再回家。父亲那边的亲戚也被各种小恩小惠弄得晕头转向,很快站在了那个有钱女人的阵营里。我父母终于离婚了,在我初中未毕业的时候。我父亲得意洋洋的高调离开了这个家,仿佛要把他的失意,沮丧,消沉,通通留给我们。他走的时候几乎没带走家里的任何东西,却带走了我不少记忆。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我的父亲,却不知道如何在心里安放他。他给予我的痛苦和遗憾我都尽量不去回想,但他留给我的光芒和快乐却是如此之少。直到有一天我做了父亲,尝试理解当年的他,仍然得不到答案。
在我对父亲有限的记忆里,他有过那么几次为数不多的高大时刻。一天中午,我在屋外的院子里和一帮小孩儿踢球,我踢的球一不小心碰翻了架院里的一个炉子,炉子上炖的肉被打翻了一地。临时工孙老头噌的一下从他的屋里钻了出来,揪住我的衣领要我赔钱。我父亲骑着摩托恰好经过,小伙伴们开始起哄说我爸爸来了。我爸下了摩托摘掉墨镜走向孙老头,他一米八的身高让孙老头倍感压力马上放开了我。我父亲指了指那锅打翻了的肉,从包里抽出二十块钱问够了么?孙老头笑得开了花说够了。把钱递给孙老头,我父亲把我抱上了他的摩托车,回头指着孙老头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在这儿炖东西,赔你点钱事小,烫着我儿子你可负不起责。孙老头脑袋点得飞快像舂大蒜。我父亲轰着摩托车的油门,带着我往家的方向开去。我在后坐抱着他结实的腰看着他的后脑勺,感到无比的安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