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

海阔天空,纳天下百川。时而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时而风平浪静,碧波荡漾。看潮起潮落,叹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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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我来美国已经23年,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深深地体会到为人父的艰辛与不易。总想写点东西记念父亲,不知是太懒还是太忙,亦或是文笔笨拙,一直未能下笔。如今我已年过半百,看来不能再拖了。谨以此文纪念我早逝的父亲。
 
 
今年12月16日是我父亲去世28周年,但是父亲的背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梦外,有一次我甚至恍惚间觉得他穿着蓝色的中山装站在角落里看着我。
 
父亲是个孤儿,刚出生不久我的爷爷就撤手人寰,我的奶奶也抛弃他去了上海。他是由我的二奶奶扶养大的,由于没爹没娘管,年轻时就染上了洒瘾,现在分析可能是忧郁症,这也是他早逝的原因。我们家出身是地主,解放前家里有远近闻名的油坊,还有几百亩地。解放后,家产全被政府没收,几百间房屋成了大队部和中小学所在地。他跟着我二奶奶经常挨批挨斗,戴着高帽游街,受尽了歧视与侮辱。父亲和母亲生了我们兄弟四人,我是老大。记得小时候粮食不够吃,父亲总能想办法弄点豆子杂粮之类的东西给我们充饥。父亲是自学成才的厨师,不仅会做各种菜,而且会做各种面点。虽然物资匮乏,父亲总能为我们做些可口美味的饭菜。村里有人结婚或办宴席,总是请我父亲去掌厨,父亲经常带些剩菜剩饭给我们兄弟几个吃,有时候干脆带我们一起去蹭吃蹭喝。父亲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和母亲经常在半夜去找他,他却躺在水沟里,呼呼大睡。父亲身体健壮,力大如牛,挑着二百多斤的担子,迈着踏实的大步,甩着粗壮的胳膊,嘴里喊着号子。我看着太阳下父亲的背影飞快地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着,心里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在我五年级暑假中有天傍晚,全家在吃晚饭,父亲端着的饭碗突然摔到了地上,然后向门外狂奔,幸亏我父亲的朋友王伯伯在我家玩,立马追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上,然后父亲就昏迷不醒了。请来医生,说血压高达220毫米汞柱,说是中风,只是掛水降压清脑内的淤血。几个星期后,父亲终于醒来,但是落下了半身不遂言语不清的后遗症。经过锻炼,父亲终于能走了,再也挑不动二百多斤的担子了。但父亲好強,坚持要挑担。农村不干农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一家人吃饭就要成问题。父亲为了让我们有饭吃,坚持下地干农活,二百斤的担子挑不动,就挑百来斤的担子。父亲挑着担子,左腿吃力地在地上拖着走,整个担子的重量落在右腿上,左胳膊秃拉着,再也甩不动了,看着阳光下的父亲的背影缓慢地一颠一颠地向前移动着,我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后来,我小学的陈老师调去县城木工厂当会计,就介绍我父亲去那里当厨师,这样父亲就不用干繁重的体力活了,一个月还能挣三十多块的工资。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正好木工厂就在学校边上,我就与父亲同住。父亲每天为我做饭、洗衣,我过了一年多的幸福生活。可惜,不幸的事又发生了,我母亲查出了癌症,要住县人民医院化疗,全家人都为母亲的病犯愁,父亲也更忙,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半年后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可是我父亲的中风又犯了。记得当时父亲昏迷不醒,我父亲的帮厨王师傅和我一起用板车将父亲送去人民医院。路上要爬茫稻闸下的陡坡,王师傅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我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推,又担心父亲从板车上滑落下来,终于把板车推上了大道。到了医院,王师傅就回木工厂做饭了。我替父亲掛号看医生,医生说这个病没法治,就打发我们回去。我只好拉着父亲回木工厂,一想到茫稻闸下的陡坡,心里就犯怵。上坡难,下坡更难。下坡的时候,我用两手扶着把手,后背顶着板车,慢慢地向下移,冲劲一大就放下板车前腿,使劲用后背顶着,往马路边上靠,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下了坡。一个月后,父亲终于挺了过来,但身体更不如前,厨师也不能干了,我也搬到学校集体宿舍去住。父母双双有病,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我也愁白了少年头,我二弟三弟纷纷辍学外出学徒挣钱贴补家用,供我读完高中。
 
82年夏高考前一星期,父亲从老家来学校看我,给我带了许多我喜欢吃的东西,父亲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用含混不清的话对我说;“你戴着这块表参加高考,好计时。”我接过手表,仔细看了一下,是苏州牌的,好像要60多块才能买到。我问父亲哪来这么多钱,父亲说刚卖了一头肥猪。听了父亲的话,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使劲忍着,不让父亲看见。父亲要回去,我就送他上了学校边上的河堤。一边走父亲一边叮嘱我,考试不要紧张,尽力而为,大不了回家种田。送了一程,父亲就催促我回学校,抓紧复习。我坚持再送一程,快到七闸桥时,我就向父亲告別,嘱咐他保重身体。我站着,望着父亲的背影,父亲吃力地拖着沉重的左腿,一瘸一拐地,缓慢而艰难地向前走着,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高考我的第一志愿就是军校,因为家里穷,没钱供我上普通大学,军校一切费甪全免。我终于不负众望,考上了郑州的一所军校。记得去大学报到那一天,母亲帮我准备好了行李,尽管我再三推托说我可以独自出发,但是父亲坚持要送我一程,直到我登上去郑州的火车。路上父亲不停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听学校领导的话,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把我送上了火车后,父亲站在站台上不愿离去。父亲由于左半边身体麻木不能用力,身体重量几乎全部落在右腿上,身体有点右斜,不能久站,但是,我想此时的父亲心里一定是愉悦的,多年的劳苦和心血终于有了盼望。火车开始起动,轮子与轨道间的摩察声越来越急促,我不停地向父亲挥手,让他回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毕业后,由于学习成绩全年级150人排第一名,被分配到北京的解放军总参谋部工作。工作后一年,存了些钱,就想着给父亲治病。1987年春,我把父亲从老家接到北京,带他到301医院神经内科看病,原以为是全军最好的医院,没想到却碰上了个进修医生,原来主任专家是专门给高干看病的。这个医生,按程序让父亲先去做个脑都CT。当时做个CT要500块,对一个工作不到一年,每月才挣120块的我来说,500块是我的全部存款。为了父亲的病,花光全部积蓄算什么。做了CT,那个医生看了说没什么可治的,要打发我们走。我立刻就跟他急了,跟他理论,非要见他们科的主任专家。结果主仼还真地出来了,看了CT,耐心地跟我们解释,脑部有陈旧性淤血,血管已经硬化,注意饮食,每天定时吃降压药,保持血压稳定。接下来几天,我带父亲游玩了北京的几个景点,父亲就想回家了。
 
同年12月16日,我正在桂林出差,接到北京单位的电话,说我父亲病故,我即刻起程回家奔丧。父亲15日晚突发脑溢血,再也没有挺过来,不到47岁就离开了我们。我的父亲,象大多数农民一样,是个平凡的人,但是,作为父亲,他已经尽责尽力了。在我的心中,他永远是我的好父亲。
l999 发表评论于
恶霸地主是极少数。 大部分地主都是勤勤恳恳劳动,发家致富的。 中国的土改非常反人性。现在改革开放,地主资本家又变成先进人物。
一师是个好学校 发表评论于
想起了朱自清的《父亲》
欲千北 发表评论于
感动,一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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