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一个难忘的夜晚
多伦多大学访问学者 姜维平
2015的年终岁尾,太太和小孩拥有自已的生意,忙碌一年,多有所得,为了奖励自身而预定了豪华游轮,要去美国乘船,但我却留在多伦多接待一位读者,随后在12月26日,我也赶到纽约,在家人27日回到纽约与我会齐前,尽快了却我的另一份最大的心愿:约见依然被拘押,尚未判刑的记者王健民的两个小孩,由于他的太太有3个孩子,最小的才1岁多,常年住在深圳,健民入狱后,她的负担太重,就不得不把两个较大的孩子,暂时寄养在健民弟弟健汉家,他住在离纽约较近的新泽西,刚好我住在太太的一位长者亲友家,此处与该地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车程,于是,那栋位于市区僻静处的住宅,就为我实现夙愿提供了的便利的条件。
困境与巧遇
太太亲友的秘书知道我爱玩车,就为我准备了一辆宝马,我打电话告诉健汉,这次时间比较紧张,虽然随身携带了GPS,但去新泽西的路不熟,我决定不去他家,而他必须把兄长的孩子们带过来,让我看一眼,我不仅要送孩子们一些小礼物,而且还要亲手准备一桌美食,招待和抚慰他们,这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应酬,而是要给完成一项使命,给他们一些父亲般的关爱,这一点,在朋友失去自由,不得不让孩子们失去父爱的情况下,尤为重要。好在,健汉知书达理,性情随和,按照我发过去的地址,很顺利地抵达了我的住处,那是一个纽约的寒冬的夜晚,他们来到之前,我必须精心准备饭菜,而且,不能在外面的任何饭店聚餐,因为那里不是交流知心话的地方,我希望自己对孩子们说的话,有一些只记在我们的心里。
黄昏时分,那位秘书给了我一个地址,我输进GPS就大胆地出发了,他说,你到一家韩国超市开车大约需要10分钟,那里什么东西都有,但我行驶了25分钟也未见商业街的灯火,美国的许多公路灯光暗淡,立交桥和单行道较多,路况非常复杂,警察又严禁行程中使用手机,而停车问路时,又难以找到行人,所以,心情非常慌乱,估计输入字母时,我选错了方向,于是,决定回头重来,但正要倒转车头时,却忽然发现没油了,心想,真的糟透了,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在纽约自驾,健汉又很快要到来,大门的锁钥却在我手里,孩子们留在车上,该多么焦急。我用GPS搜寻附近的加油站,恰好有一家距此仅2分钟车程,等我高兴地加满汽油,心事稍安,准备重上高速公路时,顺便请教一位老外,问他超市在哪?他用手一指:over there,我大笑起来,原来,马路对过就有一家,但不是“韩国超市”,进去一看,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亲手为孩子们烹制饭菜
我以前在家里,“大男子主义”比较严重,不怎么懂得做饭的,但这一回,我必须给王健民的弟弟及孩子们露一手,记得2006年获释后,我曾去深圳访问健民,他不仅给我准备了星级酒店,而且请我到他家里吃饺子,那时健民只有两个小孩,有一个还抱在母亲的怀里,9年后,我想象的孩子们一定长大了,而且,想必喜欢吃肉食或海鲜,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我在那家超市买了许多海鲜,包括大虾,烤鱼,北极贝等,此外还有各种肉类,饮料,果然,孩子们来到时,见到一桌子饭菜,非常高兴,特别是牛肉和大虾,备受青睐,刚开始,他们还有点腼腆和拘谨,不过10份就与我这个“老玩童”混熟了。
这是第一次与健民弟弟见面,以前彼此通过无数次电话,不仅传递有关他的近况消息,而且对其兄未来的结果也做一些预测,所以,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他长得一点不像王健民,兄长是典型的书生,但弟弟像江湖武林高手,他有一脸的胡须和黝黑的面皮,讲起话来,紫唇白牙,抑扬顿挫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声调和方言与健民一样,总之,他酷似香港歌星林子祥。但他从事的职业是工程师,搞了一个健身器材的发明专利,英文叫fit-rocker,(www.fit –rocker.com)我把它形象地称为“摇大撸”。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他把这些孩子,包括自己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和健民的两个孩子,也是一男一女,总共四个人都拉过来,是一种天赐的缘份,立即,空旷而寂静的豪宅里,热闹起来,凝聚着喜庆的节日气氛,我问健民的孩子认不认识我,他们都摇起“拨郎鼓”,我马上取出三张2006年在深圳拍的图片,他们传看着,都笑了,我说,这就是唤起回忆的证据,我是你们爸爸的老朋友,铁哥们啊。
不仅仅是感恩和回报
那一刻,大家都笑得非常开心,这一欢聚,是尤其重要的,不仅仅是为了感恩和回报,而是一件要及时进行的心理治疗工程:他们在2014年的5月31日,即“六一”儿童节之前,其父被深圳公安局抓捕,那时,凶残的警察为了折磨他的全家人,不仅在深夜里把健民从睡梦中敲醒,而且,把他老婆孩子全部带到派出所关押和恐吓,其中有一个孩子当场小便失禁,也许,孩子们会忘记2006年,我拜访他们家时的故事,因为他们那时还太小,生活还太幸福,但5月31日的遭遇却永生难忘,因为太受刺激,太痛苦,假如没有朋友关心和抚慰他们,就会在他们幼小心灵里留下难以治愈的创伤,等他们长大了,可能会仇恨社会和他人,这是严重的性格缺损,必须紧急疗治,制造冤假错案的人不在乎这些,但他给未来中国预留了隐患。
我自己的家庭有类似的沉痛教训,我不想多说,我也知道自己的物质条件有限,而且孩子们的心灵创伤不是一顿饭,一席话所能疗治,但作为健民的朋友,我必须不邂地努力,不是为了作秀,不是为了这一代,而是寄希望于下一辈,尽管父辈蒙受了冤屈,但不要给孩子心底留下过多的阴影,我坚信,在我死后的某一天,中国一定会改革和进步的,不会再出现上述的这种践踏人权的恶行。因此,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给孩子讲这些道理,我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不是坏人是好人,我列举和回忆了很多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看四个孩子的表情,似懂非懂,看他们有滋有味地吃饭,心里既高兴也难过,美国经济不彰,健民弟媳收入不多,要抚养这些孩子实在过于操心。
我对健汉说,你作为弟弟,能在危难之时,这样大度而仁慈,是少有的,是不容易的,据我亲身体验,不论朋友还是亲戚,锦上添花的人居多,雪中送炭的极少,落井下石的最坏,像健汉这样的义举,伴随着500多个日日夜夜的细节,相当琐碎而沉重,其中的酸甜苦辣,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健汉说,他太太每天坐班,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照顾孩子,他自己要做生意,虽然工作有点弹性,但也操心不尽,不仅是吃喝拉杂碎的事,还有孩子的品德教育,都是不容疏忽的,他希望法院早一点判决,健民早一点回家,哪怕判缓刑几年也可以,否则真给家人拖垮了。我想到了太太及亲友,想起上个世纪那些蒙冤入狱的悲惨的日子,心如刀割。
健民太太,憔悴而忧伤
那天,孩子们吃饱喝足,高兴之余,还给远在深圳的健民太太通了电话,用一个平板电脑还视频聊天,一切如在眼前,于是,我见到阔别近10年的小徐,记得2006年第一次与其见面时,我惊叹于健民的艳福,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空姐”,才30出头,而如今她显得憔悴而忧伤,慘淡的笑容和迟顿不定的话语,无法与我最初的印象对接,可以想象这一年半,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不仅要为健民请律师辩护,找办案人员问进展,找亲友筹措费用,而且自己还涉案,忍受着威胁和屈辱,更重要的是还要照顾一个生下不久的小孩,为了养家糊口,还要找力所能及的工作,总之,这起震惊海内外的冤案,打碎了一个幸福家庭的梦想,也破坏了“一国两制”的法规,接下来,与香港有关的“文字狱”云集而至。
由于心情沉重,百感交集,我喝光了一瓶红酒,脸红耳热,言辞有点激愤,我透过视频,讲了许多话,第二天梦中醒来,忘却了一大半,但依稀记得这样几句,我对小徐说,好多事都是始料不及的,人在忽然降临的困境里,往往会挖掘很大的潜能,你已经表现得很坚强,相信健民案很快会有一个结果,过去会朋友很多,现在可能会很少,愿以平常心对待,过去既看不清自己,也看不透他人,现在两全其美。但我和健汉一样,永远和健民,你及孩子们站在一起,健民在我坐牢时,去大连看望我家人的那一瞬间,浓缩了人性的光辉和世间的真情,这些良好的品性,必须发扬光大,一个国家,民族要发展,是靠这些宝贵的精神之火照亮的,我们的力量是微弱的,声音是细小的,但绝不要放弃。记住我的话,健康地活着就是胜利。
临别时,为了鼓励孩子们,我赠送他们一付书法作品:“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对健民的弟弟说,虽然,这一年半来,你对他们胜似父亲,可能在管教方面,比家人更给力,但毕竟孩子们想念爸爸妈妈,是与生俱来的天性,等健民出来,不论在深圳,还是在香港,美国,一家人都不要分开,贫富是无所谓的,富裕,不过是财富在身边多停留一会,而贫困,财富是少逗留了一会,因为生命是有限的啊,故切莫看重,唯有团聚和亲情,须臾不能没有。
我还告诉他,狱中曾读曼德拉传记,受益非浅,坐牢长达28年的曼德拉曾讲过,他们(指统治者)在孩子们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把我们硬是分开,这是最不人道的。如今,在一个辞旧迎新,圣诞刚过的纽约的夜晚,巨大的蓝色的夜幕垂挂下来,使世界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均被隐藏,我看着四个孩子携带着我买的礼物,小鹿般地走向健汉的汽车,并伴着“再见声”和引擎声而缓慢远去,心像被力爪掏空一样,一瞬间空荡,油然想起曾坐过牢的“公民力量”创办人的杨建利,他在哈佛办了一个学习班,曾集中了一大批中国政治犯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或因言论,或因维权,或因结社,或因宗教信仰不同而被监禁,他们都类似王健民,都应当得到国际社会的关爱,疗治他们受伤的心灵,是一件巨大而艰难的社会工程。每一个有良知与责任心及使命感的中国人都要努力。
2016年1月5日于美国络杉矶。
美国《议报》2016年1月21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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