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旷古难题的思考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前的集体擦皮鞋时间。
周五晚上九点集体擦皮鞋,这个传统也是张彦发起的,一到那个时间,他就坐在自己床边,悠悠然地从床底下拿出皮鞋和全套擦鞋工具,一边口哨吹着“当时年纪小”一边擦鞋,一直擦到皮鞋锃亮光可鉴人为止。孙凯睡他上铺,洗脚得坐在他床上,忍不住问“张公子你擦个鞋有这么好高兴的吗”,张彦说“子非鞋,焉知鞋之乐,你试试就知道了,这样---”,他示意,“你把鞋面,当成欧阳锋的脸,‘杨锋老师,得罪了’,”然后“啪”猛地一口唾沫吐上去,再用擦鞋布使劲擦,“过瘾吧?”孙凯一试居然也上瘾了,擦鞋这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从此每到周五这个时间,宿舍里就弥漫着鞋油的气息。
“踢!”范明毫不犹豫地说。到这时,他已经坚定表明过十一遍态度了。
“范明你他妈给我闭嘴!”李国泰很不高兴,“聒噪!你一个人去踢啊?”
“对啊,你们不踢,就我一个人去踢!”范明的两眼被情场失意,啤酒和愤怒弄得布满血丝的,“前锋,中锋,后卫,守门员,全我一个人包了!不就物理系吗,怕他们!”
郭进和张彦对看一眼,知道范明这回受的打击真不小。
“范明,你说得容易,要踢也得衡量一下我们的实力吧?像咱们现在这样的水平,我觉得吧,找新闻系,中文系,历史系踢,胜算都大,找物理系......”孙凯尴尬地一笑,“这不鸡蛋碰...碰大个鸡蛋吗?听说他们踢起球可凶残了!”
“鸡蛋碰石头,我知道!”范明赌气地把皮鞋往地上一磕,“所以说,我一个人去踢,你们都看着好了,以一当十,我踢死了算!”
“范明,你这么讲就没什么意思了。”张彦慢条斯理地说,“没人会让你这么踢的。要踢,也得我们陪你去。”
屋里陷入沉默。
“我们系球队现在刚建立不久,百业待兴,上个星期又输给了财院,其实正需要找中文系历史系这样的队踢,来个快赢,鼓舞士气,建立一下形象,跟物理系踢......”李国泰咧开胖胖的腮帮子打着从他银行副行长的爹那儿继承来的官腔,也尴尬地笑笑,“不是有句话叫‘忍辱负重’吗?咱得培养实力......”
范明瞪他一眼,国泰不说话了。
又沉默一会儿,郭进说,“我想,这场踢不踢,还是让范明决定吧。”
“让他决定?”孙凯惊讶地问。
“对,”郭进接着擦鞋,“物理系不就是因为那件事来挑诩吗?那好,范明想踢,就和他们踢,我们陪你,你踢主攻前锋,张彦助攻,我还是中锋,球都给你,就算输,好好输一场,不过我们说好,输完了,范明你从此彻底忘掉韩琳,不要再纠结,怎么样?”说完补上一句,“如果我没猜错,踢球的时候,韩琳如果来看,是会站在物理系那一边的。而且,我们也正好趁机考察一下物理系的实力。你们看,怎么样?”
大伙儿好一会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范明说,“郭进,谢谢你。”转向周围,“我说踢,你们愿意吗?”
张彦没抬头,接着擦鞋,悠悠地说,“勇者,敢也,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区区十一匹夫?”
“谢谢张彦,”范明问孙凯和国泰,“你们呢?”
孙凯想了一会,无奈地皱皱眉头,叹口气,“算我吧。”
李国泰迟疑着说,“郭进,我们先说好,要是再点球大战,还你换我,行吗?”
“没问题。”郭进说。
张彦放下鞋,走过去,怜爱地摸摸国泰的脑袋,“老托,放心,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到不了点球大战。”
“好,那我去通知其他人,和他们踢!”和庶人系的球赛就这么定了下来,结论是to踢。宿舍的空气里除了鞋油之外,又平添一份悲壮。
狭路相逢,劲敌当前,明知实力不敌,也要毅然亮剑。这种情怀,摆在抗日前辈和日本鬼子身上,何等英雄,何等洒脱,何等气贯长虹。然而,摆在自己和物理系球队身上,何等傻冒,何等二逼,何等不自量力。
但那话儿咋说的,不,是---那话咋说的,奔着赢一起上场踢球,是队友;奔着输一起上场踢球,是---兄弟!
“他妈的,踢就踢!”李国泰猛然一拍大腿,“奶奶的,怕他们!”一把拉开门,“庶人系你们这帮傻叉,都来啊,奶奶的,冲老子开炮!”
走廊里晾着的一条牛仔裤居然应声落地,不得不说,“吼”这种事儿,无论是否外强中干肾气不足,还真得胖子干。
星期六上午,空气里懒洋洋地溢着冬日的阳光,很多人还在睡觉。
食堂早饭开过,开始准备午饭,一个双喇叭录音机放着“千年等一回”。苏北小哥拿着拖把拖厨房的地板,把拖把头当作麦克风,拖几下就停下来投入地压细嗓子“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突然,几声敲门声,小哥回头一看,厨房后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手里提着几个马夹袋,对他微微一笑,用苏北话说“这位大哥”。
那一声叫得小哥颇有些受用,仔细一看,他认出来,那正是昨天和他就着一盘糖醋小排对骂的女孩。
“哎哟,妹妹啊,嘛事啊?”
女孩指指手里的口袋,“帮忙行个方便,借你的锅,炒两个菜,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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