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中)
(曾发表在《自由刊》)
(中)
事后孙东强曾经若干次,添油加醋地有时还加点盐描述当时的情形。梁父喝得有一些高了时候,就开始向准女婿说自己的辉煌家史。说别看他现在是大字认不了多少,小的时候却是如假包换的工人带大的。孙东强一听:哇塞,老爷子您感情是资本家出身啊!
梁父不乐意了,这不是诋毁我吗?为了证明自己是根针苗红的,他开始解释这个工人并非那个工人。
孙东强一直对粤语不是十分十的懂,灌了酒精的大脑更不好使,转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老头说的工人就是保姆而已。为了捍卫真理,孙东强决定再给老爷子上课,避免以后重犯类似错误。令孙东强始料未及地是,老爷子这次态度不仅不接受还很不虚心,让黄汤满肚的他也怒火中烧起来了。他开始加大声音据理力争,结果得到是老爷子火冒三丈,扫把打屁股给赶了出来。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阿如伤心坏了,老父也太不讲道理了。进门都是客,客人说什么都不可以扫地出门,更何况客人说得也没有错。为了挽救父亲的错误。阿如衣服也没有换就追孙东强去了。老爷子的这一举动无疑成了他们之间的速燃剂。把原本待定的结果变成了立马开花结果。
再后来,孙东强和阿如感情之火越来越旺,烧得梁父担心要是出了人命,自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勉为其难地开绿灯放行了。两个人
算是相亲相爱地过了好些年。阿如性情很好,孙东强在家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的,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大男人主义心理需求。但是因为那不和谐的序曲,孙东强和梁家父母的关系一直怪怪的,他从来没有喝得惯岳母的药材大补汤,也没有达到岳父心目中期望的目标。
而最最让人伤心的是这个目标也是孙东强的期望,就是某个一官半职。孙东强的业务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从没有升职更是大家看到的,大家心里都明白孙东强吃的是脾气亏,一张大嘴成天可以说的不可以说的乱说一气,要是再加点酒精,就更加胡言乱语。可孙东强却固执地认为那是广东人排外,因为自己不会讲鸟语,一直得不到升迁。
等加拿大朝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才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孙东强做了一个曾经被他标榜成今生最大最正确的决定---------移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只是等他们移民过来才反现这个留爷处不仅让他依旧离辉煌腾达很远,还让他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他一直找不到专业工作,这当然和当时全世界的经济危机拖不了干系。还有加拿大招工特有的条件需要拥有加拿大工作经验紧密相连。刚开始两年,简历是根本没有回音,后来倒是也有过那么千年等一回的面试机会,结局还都是不了了之。
孙东强一大老爷们,每天呆在家里如困兽一般,不是咒骂加拿大政府,就是反批共产党不合适的地方。百无聊奈之际,他在《星岛日报》上找了一份装修的工作,把阿如吓了一跳:“那个好辛苦的,你做得了吗?”
“你就会泼冷水,要知道爷这份工还是经过激烈的竞争才得来的,还得多谢你们的鸟语,我要是听不懂还拿不到这份工。”移民后的艰辛把孙东强对阿如仅剩的怜香惜玉之情也消磨得无影无踪。
阿如都已经习惯了,她默默地转身烧饭去了,心里难免有些受伤,但她知道这并非孙东强的本意,只是生活不如意的一个出口而已。
孙东强的装修工一做就做了一年多,每天回来累得跟死狗一样,可是啤酒一灌,他马上就变得红光满面了,目前的工作也被他对国内亲友吹嘘成相关的专业工作。有次孙东强神采飞扬地电话里对着国内的同学吹嘘了一通,电话挂了,情绪也随之挂了下来,失魂落魄地如滩烂泥一般窝在捡来的破沙发上。阿如盯着他看了好久:“我们回国吧。”
本来似乎没有了气息的孙东强突然发了疯一样,咬牙切齿地问:“回国,回哪里去?”
阿如被吓着了,小心翼翼地答:“广州啊,我们房子反正也没有卖!”
“是,回广州,让所有的人笑话我,让你们家也笑话我。”孙东强把手上的啤酒瓶砸了个粉碎。
那晚,阿如偷偷地哭了很久。阿如虽然出生在大城市,但父亲不过是普通的机关办事人员,母亲只是个菜场卖菜的。父亲勉强把她挤进了一个所谓的事业单位做文员。和孙东强结婚后,阿如一度觉得自己是上了天堂,住着宽敞的三室两厅电梯房,孙东强单位不仅待遇不错,隔三岔五还发东西。阿如觉得自己嫁得很好,生活安逸平稳。
对于孙东强的雄心和野心,阿如并不理解,不过她知道嫁鸡随鸡的道理。更何况孙东强还把加拿大形容得天堂一般。而且自己父母,弟弟因为移民这件事,似乎一夜之间开始对他们一家开始另眼相看了。
阿如虽然从没有设想过出国之后的生活会怎样,但也不至于弱智到真地相信孙东强的天堂说,毕竟亲友里面还是有早期出来了的人的。知道是要吃一些苦的。所以去做收银员,或是打着零散的体力工,她都没有觉得苦,心里还一直抱着等孙东强找到专业工作就云开雾散的期望。
真正毁灭阿如梦想的是孙东强现在的表现,一个装修工似乎让他开始安于现状起来。既然这里的生活不尽如人意,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呢?
“男人吗!都是面子大过天的,再说了,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儿子愿意么?”老板娘和阿如时间一长,也成了好朋友。
命运的安排总是出其不意,孙东强的老板接了一豪宅的地下室改造工程,该豪宅新主人老王是中国人,他希望可以把地下室装成一个带吧台的小型家庭电影院。工程并不复杂,孙东强老板轻而易举地就做好了方案并取得了老王的同意。但这并不影响孙东强发表自己的意见,老板不在时,他就骂骂咧咧地一通发泄,把老板和老板的方案贬得一钱不值,并把自己的宏伟设想也带着国骂一道飙了出来。
平常孙东强的听众也就是他的几个同事,同事对他的言行早已习以为常了,一般就一笑了之。这个世界,别人不把你当蒜,难道还不允许人家自己把自己当颗葱来拜呀。结果那天也凑巧,有个新来没有多久的同事,正也是雄才伟略,满腹经纶无人欣赏之际,便加入其中,从当今的国际形势,再到加拿大总督的换届,然后再到目前的工程,最后落实到今天的午饭问题如滔滔江水一泻而下,两人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想来不过只是上班那苦闷的时光过得快一点的好处。谁承想隔墙有耳,屋子的主人老王正在后院里散步,这一番别人耳里的臭牢骚,在他耳里却是惊天动地的伟论。
老王投资移民来到加拿大,正积极寻找可做的项目。别看老王在国内的财发得莫名其妙,就是股市刚开始时,在别人的鼓动下,买了一些原始股票,再倒买倒卖了几次,口袋就鼓得跟个大皮球似的。老王到了加拿大是有一番事业雄心的,那些什么餐馆,发廊,至到超市,都是老王看不上眼的生意,老王一心想要大展宏图一把。
对孙东强来说就和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一般,白捡了一顶设计师的帽子戴上,绝对可以亮瞎很多人都眼睛。他头也不回走进了老王的战壕,和老王开始并肩作战。
人说加拿大注册一家公司比吃顿饭还方便一点也不假。可是公司注册后。生意怎样,却并不是个个都是艳阳高照的,像老王他们公司这种生意和多伦多冬天一样漫长寒冷的也不计其数。老王他们的美其名曰装潢设计公司,大的项目基本无人问津,小的项目给别人装修一下地下室,高级一点就是装修客厅和餐厅。干的活和以前孙东强做装修工基本没有区别,但是拿到手的钱却差别很大。新公司生意不多,薪水是底薪加提成。拉不到生意自然提成没有,底薪也就够家里喝喝凉水塞塞牙的。
但孙东强对这份工的满意度却和鱼对水一般。他大嘴巴一咧,关于目前工作的辉煌就游过了太平洋,在彼岸生根开花。国内大江南北的亲友全知道了孙东强如今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做着设计师的工作,而且是股东之一。人们也想当然地认为财源也因此滚滚而来。孙东强的小舅子阿如的亲弟弟在普天同庆的时候,也不忘给自己找个便利:姐夫你如今财大气粗,不晓得我们可不可以沾点光,借你们的房子住住,要知道小侄子现在在那附近上学,我们的房子离学校非常遥远。
孙东强脑袋转也没转就同意了,不就是一个月少了三千人民币的房租收入,那算啥?侄子就是儿子吗,他舒服轻松最重要!
阿如叫苦不迭,却也无计可施,设计师自己也不过还窝居在地下室,而租金支付来源还是阿如的收银员工资。孙东强那塞牙缝的薪水经常看不到,因为孙东强他们找生意的场所增加了赌场这一块,虽然那里生意没有找到一桩,到的确打发了无数寂寞无聊的时光,偶尔也会有手气极好的时候,孙东强会用这个钱买上一烤鸭,两瓶伏特加烧酒,再借着酒精畅想一番让阿如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的灿烂未来。
这篇也收在小说集《搭错车》里,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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