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盛宴 (七)

(七)

隔着快二十年的时光,在记忆中那些的美好似乎依然伸手可及。整整一夜羽飞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当清早第一缕晨光落在窗帘上的时候,羽飞早早地就起床了,去酒店顶楼的游泳池清醒一下。

一大早的游泳池里静悄悄的,除了羽飞,只有一个人在靠边的泳道里奋力划水。羽飞选择了靠另一边的泳道,跃入水中。游泳是羽飞非常喜欢的放松方式。被水围绕的时候,羽飞会觉得自己暂时离开了纷繁嘈杂的世间而体会到在母亲怀里一般的温暖和安全。羽飞一边在水里慢慢地用蛙泳的姿势向前划着,一边在心里温习着今天上午将要路演的内容。不紧不慢地游了两圈后,羽飞觉得头脑和身体都醒过来了,便沿着池壁边的楼梯走到岸上,用浴巾将自己裹起来。她刚一抬头,就看见斯蒂芬隔着泳池在向她招手说早上好。

羽飞礼貌地也向斯蒂芬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斯蒂芬咧嘴一笑,快步绕过泳池走到羽飞跟前,一边用浴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说,‘羽飞,我昨天晚上给迪勃打了个电话,说在这里遇见你,而且你在找投资。也许你想和他谈谈。‘ 羽飞小小地吃了一惊,她预计到斯蒂芬会和迪勃说起他们的相遇,但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其实,昨天遇见斯蒂芬的时候,她心里也曾想着是不是要进一步地和他谈谈她的项目。但是以斯蒂芬如此的聪明和丰富的经验,如果他有一丁点兴趣或者投资可能的话,早就会和她谈起项目的细节了。所以羽飞到现在为止在斯蒂芬面前没有给出过一点点暗示。但从斯蒂芬的话语里羽飞是能够听出他其实是了解羽飞的项目的,并且为此专门地和迪勃讨论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下重新和迪勃相遇,虽然是在电话里。那么多年过去,她不知道迪勃是否原谅了她对他们两个人任性的伤害。时过境迁,在两个人都掀开各自生活的新篇章后,她也曾在心里设想过许多种和迪勃重新遇见的场景,比如老同学聚会上,比如在行业会议上。在羽飞的设想里,她是能够控制住重逢时的局面的,他们也许可以谈谈孩子,或者谈谈互相都认识的老同学。

羽飞向斯蒂芬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建议。她问道,‘迪勃是不是在美国? 现在会不会太晚? ‘ 斯蒂芬哈哈一笑,说,‘对于没有家庭的工作狂来说,午夜前他可能还没有吃晚餐呢。‘  停了一下他又建议道,‘十五分钟后我在早餐厅等你,把迪勃的电话号码给你。‘

羽飞一边飞快地回房间换下游泳衣,一边在心里想着如何和迪勃交谈。羽飞毫不怀疑迪勃会给他真诚而实用的建议,就像好多年前他在数学上给予她的帮助。可是,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将谈话的内容限制在工作和项目上。

十五分钟后当羽飞着装整齐地来到餐厅的时候,斯蒂芬已经神定气闲地坐在一张靠窗的早餐桌边了,他正在打电话。斯蒂芬用眼神示意羽飞在桌子对面坐下,然后递过手机,说,‘工作狂还在办公室呢。‘ 羽飞接过电话,对着话筒,吸了一口气,用平和的语气说,‘ 你好,迪勃。我是羽飞。‘

‘羽飞你好。今天下午斯蒂芬说遇见一个我的老朋友,想不到是你。 ‘  隔着大洋,隔着多年的时光,电话那头的 迪勃的声音听起来和羽飞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些故作的轻松。

羽飞接着迪勃的话题,说道,‘ 我也很意外认识斯蒂芬。我们的校友真是到处都是啊。‘ 这话说完,她怎么都觉得听起来有讽刺的意味,所以对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斯蒂芬抱歉地笑笑。斯蒂芬摆摆手,站起来,示意羽飞他去拿自助早点了。

电话里短暂的沉默后,迪勃换了一个话题。他告诉羽飞,下午早些时候他和斯蒂芬仔细地讨论过羽飞的项目。在目前这种不利的市场氛围下,羽飞几乎是不可能找到纯投资者的。虽然媒体里到处都在宣传什么新能源啊,技术创新啊,投资者们真正想要的还是短期内的高投资回报率,而欧洲大多数的投资者还不能有效地评估高回报率和高风险的的关系。所以无论羽飞的技术做得再好,象这样需要长期投入的项目是很难吸引投资者的。

迪勃的说法一针见血,正是羽飞的公司这些年来发展的写照。羽飞对迪勃说的表示同意。

迪勃接着说,羽飞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工业扶持,而这只有那些能源巨头才能够出手相助。他和斯蒂芬的建议是,斯蒂芬给羽飞牵线欧洲能源巨头T公司主管技术的副主席,看一看是不是可以有合作的可能性。‘但是,你的项目描述和商业前景的表述必须是专业和成熟的,因为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和同一个人交谈。‘  迪勃的声音听上去不带任何 感情色彩,羽飞觉得那就是他每天和他的同事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的态度。

羽飞真心感谢迪勃。他对她项目的中肯而犀利的意见,他周到地将她的项目托付给他的朋友,并利用自己的关系网给她帮助。这一切,都是羽飞曾经认识的那个迪勃。但是在电话里,羽飞始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她客气地感谢了迪勃,说自己一定会和斯蒂芬再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向那家能源巨头介绍自己的项目。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还是迪勃打破寂静,‘羽飞,你个人的财务状况怎样? 我知道,你总是为了理想而奋斗。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能源巨头能够出手相助,你的项目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无法有飞跃性的盈利。你知道,如果你财务上有困难,请一定和我开口。‘

只有迪勃,只有迪勃,只有这个如此了解她的人,才会这样直接地询问羽飞。他知道这个行业的难处,知道羽飞是一个为了理想而生的女子,也知道羽飞的执着有可能造成的后果。羽飞鼻子一酸,她拿起桌子上的纸巾,轻轻擦去眼角还没来得及滑出眼眶的泪水,对迪勃说,‘谢谢你。晚安! ‘ 

放下电话,羽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去拿咖啡,她迫切地期望着早晨一杯滚烫的咖啡能宽慰自己情感起伏的内心。那么多年来,虽然迪勃已经完完全全地退出了羽飞的生活,但羽飞知道,他一直在那里,在自己心里某一个封存的角落里。羽飞很清楚,自己对于迪勃早已没有了两人初初相遇时的那份爱慕和激情。并不是真情已逝,而是在跌宕起伏的生活中,这份脆弱的爱恋慢慢转变成了一种类似手足的亲情。

羽飞在婚前曾经和自己的丈夫谈论起自己和迪勃的过往。她告诉自己那时的未婚夫,和迪勃的分分和和,在她的感情经历中留下了深深的永远没法抹去的印记。羽飞和迪勃,这是两个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而且两人都固执地遵循自我世界的规则。而他们的恋情从一开始起,迪勃就扮演着居高临下具有决定性的角色。如果说羽飞刚刚到达一个陌生的国家的时候需要这样一个保护自己,引领自己的臂膀的话,她后来慢慢显露出的倔强的性格却导致了和迪勃来来回回大大小小的冲突。迪勃来自一个成熟工业社会的上层家庭,从小就有机会看到工业产业链的运作,所以他的精神世界是现实的,入世的。他的自信不仅是对于他自己的,而且也相信自己能够将他所爱的人完完全全地带入他所相信的生活。而羽飞来自一个古老国家的知识分子家庭,她从小的教育是带有浓重的理想主义的色彩的。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感性的,她做的一切,都是和美好的幻想联系在一起的。这些本质的不同使他们互相吸引,却也导致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分歧。

羽飞的路演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水准,可是感兴趣的投资者也是一如既往地寥寥无几。她在路演结束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祝贺她的精彩演讲,但没有一个人建议和她共同进入投资尽职报告的阶段。羽飞对这样的结果早就习以为常了。她知道自己项目的长期性和艰苦性,更相信自己的项目对世界能源将会做出的贡献。正是这个理想支撑着她一路向前。所以当斯蒂芬问她感觉怎样的时候,她用一点也不沮丧的语气说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

斯蒂芬赞许地点点头,说,‘我已经联系了T公司的主管技术的副总。顺便说一下,他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他这两天在公司总部。你有可能今天和我一起去巴黎一次吗? 如果顺利的话,晚上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吃个晚饭。这将是决定他对你的项目是不是有兴趣的关键时刻。‘

羽飞在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去一趟巴黎的可能性。她觉得如果路上不是太累的话,她还是有可能将她的项目以专业的水准介绍给T公司的副总的,而且,晚饭后她还可以连夜开车回家,不耽误孩子们和丈夫第二天的正常作息。所以,羽飞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斯蒂芬还周到地建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你的车去。当然,我很乐意做夫人的专职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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