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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雷记得小时候判处死刑都要在街道的大街小巷里张贴大幅的通告。死刑的通告经常会并排贴很多张。有时一张里有很多人。旧的还没有被风雨撕去,新的就又盖在上面。所以,总是有崭新的。白纸黑字,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犯罪经过、判决,死刑立即执行,然后是一颗鲜红的大印。它给通告带来了色彩。整张通告就不再是黑白的,而变成了彩色的,像是一件现代抽象派的艺术品。在夏雨的记忆里,那时有很多的强奸案件,还有通奸杀人,杀自己的老婆、或者自己的丈夫,或者是偷情的另一方,还有时是因为未婚先孕,因为不能堕胎,就把女的杀了,当然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带走了。正在青春期的兄弟俩,每当公告贴出时就会跑着去看,站在公告下仰着头,一遍一遍仔细地默读那些犯罪经过。有时,还会开公审大会,以达到教育群众震慑犯罪分子的目的。开完会后,就把罪犯押上一辆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拉着经过市区,开到郊外,枪毙了。但是那时夏雷还太小,不能去现场亲眼看枪毙犯人。这种机会难得,就是那些大哥哥们也不容易呢。有一次,一位邻居大哥哥终于去到现场看到了枪毙犯人。回来后,他兴奋地给楼里的一群小孩子讲。那个大哥哥描述:当卡车开到郊外的处决现场时,有些犯人在车一停下的瞬间就一下瘫了下去,只能由两名解放军战士用力地架住拖下车来。他看见一个双手被绑到后面的女流氓,一直在哭,眼睛肿得像兵乓球,那肯定不一路上哭成这样的,她可能这些天天天在哭,而现在瘫着由解放军拖下车,一路拖着走,但她仍然在哭,满脸泪水,而且大哥哥注意到她尿裤子了,尿液把她的两腿间的裤子颜色变深都湿透了。所有的犯人的神色都变了。这时,夏雷突然追问:怎么变了。大哥哥一下子卡住,他想描述,但描述不出来,于是搓着手,说:变了就是变了。你要看见了就知道了。那时,他就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那些死刑犯被一个个押下来,拖到一个树林边的空地上,那里在乱草丛中有一块长条形的土地,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一条土地上没有长草。犯人们被按住跪下来,低下头,其实,不用按,只要押解他们的解放军一松手,他们就会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了。大哥哥看见,有些犯人跪都跪不住,倾斜着慢慢倒在土地上。这时,背枪的解放军已经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后站好,摘下了步枪,端了起来,一个带队的军人一声命令,战士们一齐拉开枪栓,瞄准,然后,又一声命令,那一排解放军同时扣动扳机。大哥哥说,那一枪都是打在后脑,跪着的犯人就一下子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是脑门先撞到土地上。但是,奇怪的是那些本来瘫在地上的犯人被打中后却都身体一抬好像要坐起来,然后又瘫在地上才不动了。那时,大哥哥在现场观看死刑时,却发生了一件意外。还是那个女流氓,她被打中一枪后,居然没有死,而是躺在地上身体乱颤,大哥哥看见她颤抖得非常厉害。这时,带队的军人跑过来检查了一下,然后起身训斥了这个射击的战士,接着,突然一个立正,双手握拳,收置腰间,啪地一个转身,跑开几步,又一个立着,双手松开,同时转身,并脚,身体笔直,双手垂下紧贴大腿,目视前方,然后,发出口令。那个射击的战士听到口令立刻刷地再次拉开枪栓,啪的一下架起步枪,瞄准,然后,乒的又是一枪。大哥哥的身子随着一震,那个女流氓浑身抖了一下,就不再动了。很多年以后,夏雷看到,有一段时间执行死刑后要向家属收取5毛钱的子弹费,如果补射一枪,还要加收5毛钱。夏雷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枪毙20个罪犯,由战士押解,装了4辆卡车,有男有女,都低着头,胸前挂着大牌子,男的被剃了光头。游街以后车就开走了。夏雷跟在后面跑,一直跑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