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晨曦的旭日从积雪皑皑的山冈顶端缓缓跳出,斜斜地照射在平坦宽阔的河东涑水谷地上。
此时整个涑水河谷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到处银装素裹,宛如粉妆玉砌的神话世界一般。阳光清澈而明亮,照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上晶莹闪耀,反射出夺目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阳光虽然明丽,但仿佛还没有完全从肆虐一时的寒风中苏醒过来,却是全无先前几日的炙热火辣的感觉,似乎还是有些有气无力。只是懒洋洋地照在身上,柔和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更不要说能驱走一些刺骨的寒意。人的面庞裸露在空气中,肌肤似乎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变得如同岩石般坚硬,甚至有一种刺痛般的感觉。
呼啸的北风也已经渐渐停息,只是偶尔一阵劲风划过山顶,带起团团雪雾在玉树琼枝般的山林间飞舞。风过密林,传来虎啸龙吟般的响声,但旋即已逝。更多时候,天地一片宁寂,如同是阳光和时间都停止了流转,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奇寒的天气冻结了,形成一幅凝固的美丽图画。
极目远望,原本滚滚西流的涑水河已经结冻。在周围莹白如玉般的积雪映衬下,蜿蜒的涑水河如同一条水晶雕琢的飘带横卧在河谷中央。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冰面流光溢彩,折射出彩虹般绚丽的光芒。透过晶莹剔透的冰面,似乎依稀还能够看到河水在冰面下潺潺的流动。
“啪…”
突然间,一只被厚布包裹的碗大的马蹄重重地踏上了冰冻的河面,雪沫四溅,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冻得坚硬的河面被这沉重的马蹄踏上去,却是没有如预料的那样产生裂纹,除了留下一个白色的印记外,似乎分毫未损。
“啪…啪…啪…”
接着一连串的闷声响起,另外三只马蹄也一一踏上了冰面。同时,一双登着牛皮战靴的大脚也稳稳地踩了上来。一个全身甲胄的黑袍武士牵着一匹鞍辔齐全的战马,走上了涑水河冰冻的河面。
这名武士全身铁明光铠,内罩厚厚的染黑带毛羊皮袍,头戴皮衬连脖铁兜鍪。他戴了皮手套的右手高擎一杆长槊,左手牢牢牵住战马,小心地立足在晶莹闪亮的冰面上。此人静静地站了片刻之后,见没有什么异样,脚下便微微用力。河冰已经冻得十分结实,虽然用力踩踏,脚下却纹丝不动。黑衣武士一时信心大增,当下试探着迈开了脚步,牵着战马开始缓慢地在冰面上前行。
水晶般透亮的冰面光滑异常,稍不留神就会失足滑倒。那武士用手中的长槊拄地,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其间几次他都几乎摔倒,好在他身手矫健,以手中的长槊为支撑,勉强稳住了身形。
几乎用了一顿饭的时间,这名武士终于走过了冰面,踏上了涑水河北岸被积雪覆盖的土地。当他双脚安全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之后,略一喘息,就立即转过身来,高举手中的长槊对着河对面用力左右挥舞。
发出显示可以平安通过的讯号之后,这名武士似乎如释重负,此刻他方察觉自己浑身已经出了一层热汗,而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已在面甲的内侧凝集成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黑衣武士伸手摘下自己的面胄,露出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正微微地有些气喘。口中呼出的气息在极寒的空气中随即凝成缕缕白色的雾气,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前缭绕。他一边平息气息,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被白雪覆盖的苍茫阔远的涑水河北岸,深深的眼窝内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却精光闪烁。此人赫然正是此番随华部军一道出征河东的乙弗怀恩。
在乙弗怀恩的身后的涑水河南岸,却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大队军马。这些军马数量极多,衣甲旗号多为黑色。他们旌旗招展,矛槊如林,如同数条长不见尾端的黑色长蛇一般向远方蜿蜒伸展,迤逦出现在一片洁白无暇的梦幻冰雪世界里。
这支军队正是举国而出,来解玉壁之危的西魏军主力。
却说西魏军在进入河东之后,由于担心和高欢率领的东魏军在前进的道路上设伏阻击,从而提前爆发一场主力决战。因此宇文泰和西魏军将领们都十分小心,只是指挥大军地向玉壁缓缓推进。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西魏军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是由于西魏军此番事先得到了情报,因而各种粮秣物资储备齐全。西魏实力相对弱小,全军上下都没有期望能够迅速击败敌人,而是有长期相持的心理准备。由于出兵河东时已是十月深秋,因此西魏军冬衣都已足备。在面临风暴突袭的时候,西魏军尽管也有些措手不及,但并没有造成象东魏军那样的窘境和损失。
这场风雪固然造成一些麻烦,给行军带来不便,却是更加坚定了宇文泰和西魏军将领们挥军直抵玉壁,与敌城下决战的决心。因为突变的天气,对于准备设伏的东魏军来说是更加不利的,很难想像人马能长时间埋伏在这样酷寒的冰雪中。
雪后初晴,西魏军就立即重新开始向北挺进,而行动也变得积极大胆起来。进展竟然比风雪之前更加迅猛。为了保持体力和行军速度,宇文泰下令各军轮流前出开路。今日轮到华部军居前,李辰出人意料地指名命乙弗怀恩率本都人马为全军先锋,当前而行,负责探路和警戒。
乙弗怀恩领了军令,知道这是李辰对自己的考验,当下打起精神,心中决意一定要干出点样子来。
由于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兵出战,因此他也是格外谨慎。乙弗怀恩指挥自己的金城营戊都展开警戒队形,严格依照行军要决,一边搜索警戒,一边踏雪探路。每遇险要,他又总是身先士卒,当仁不让。这次遇到涑水河,乙弗怀恩命全都暂留岸边,亲自第一个踏过冰面,以探虚实。
看到乙弗怀恩的讯号,等在涑水河南岸候命的戊都一百二十五名士卒手举长槊,齐齐迈步走上了冰面。他们学着乙弗怀恩的样子牵马步行,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通过了河面。
待全都人过河之后,乙弗怀恩便立即重新整队,然后继续向前搜索前进。前行了大约数里,乙弗怀恩确信没有敌情,大军可以安全渡河之后,方派人回来向后队发出安全信号。只见华部军中军大纛挥舞发令,等候在岸边的华部军主力开始顺序渡河。
在红地白花的大旗指引下,一队队华部军将卒下马,以都为序,分批踏上冰面过河,如同一团团乌云一般弥漫在亮白晶莹的河面上,排列整齐地一排排缓缓飘逸过河。华部军整个队伍井然有序,除了衣甲的响动和脚步声马蹄声,更听不到半声言语。
在河岸南侧,重重铁甲环卫下,李辰和贺兰兄弟全身甲胄,驻马岸上,注视着将士们如铁流一般在面前缓缓而过。
乙弗怀恩刚才一番举动,三人全都落在眼中。
贺兰仁今日依旧是白马银甲,风姿冠绝。只听他鼻孔中哼了一声,忍不住撇了下嘴角道,
“明明最多就是个队主干的事,这个都主却要自为,说轻了,是有些贪功;说重了,却是不明职责,难当大任。”
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在酷寒的空气里凝成团团白雾,为他平添几分神逸。
另一边贺兰盛威势自蕴,气度如山,他暗自瞥了当中李辰一眼,口中淡淡道,
“此人前番吃了挂落,今又初次上阵,急于表现也情有可原。不过能以身作则,勇于任事倒是好的。”
李辰则面色如常,只是眼光深处中却如同这严寒的天气般冰冷,他静静地注视着远方前锋的举动,却是未发一言…
再说乙弗怀恩渡河之后,指挥自己的部下展开搜索队形,继续为全军开路。他将整个都一百二十多名骑兵排成一个反人字雁型阵,整个阵列两翼突出,中间拖后。两翼的顶端是整个都最得力的两个队主,而乙弗怀恩自己则位于整个阵列的中央。
这样的行军布阵不仅扩大的搜索的范围,更防备严密,便于都主指挥。而且两翼一旦发现敌情,都主便可以迅速调动中央的有生力量随时增援。这是当初讲武堂高级班教授的在敌情不明的状况下经典的搜索警戒阵型之一。
在乙弗怀恩身后数里外,华部军主力已经过河。在稍做休整之后,也开始列队而进。华部军两个军大致分成更个前后呼应的方阵,骑兵在外,步兵在内,中间是辎重。在中央红地白花大旗的指引下,全军队列严整,徐徐如林般缓缓而进。
华部军身后,十万西魏大军旌旗如云,铁甲如流,也开始踏冰过河。
太阳渐渐地升到了高处,原本飘浮在地表的一层薄薄的白雾也悄然散尽。平缓开阔的河谷一览无余。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大地洁白无暇,澄净明丽。此刻蓝天白雪,万里寥廓,惟余莽莽,仿佛一幅壮美的冰雪山河画卷。
在白雪茫茫,几不可视的地平线上,却是隐约出现了一串小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黑点慢慢地变大。逐渐可以辨认出却是一队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洁白无垠的雪原上缓缓行进。远远望去,骑兵们的队列两翼齐飞,如同笔直张开的两条手臂,正无畏地迎向未知神秘的旷野。
在队列的正中,乙弗怀恩手举长槊,和手下的士卒们警惕地策马前进着。他一边策马而行,一边不时用警觉的目光反复扫视着四周的旷野,但整个世界除了单调的一片雪白,似乎别无他物。此刻万物无声,只有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有节奏的簌簌的声响,在辽远空寂的雪原上回响。
突然,队列左翼顶端的队主高高举起了长槊,槊首锋刃下端三角形的青色认旗随着槊杆的晃动而微微起舞。这是发现敌情,需要警戒的讯号。居中乙弗怀恩当即举起了手中的长槊左右摇动,整个队列随即停止了前进。
乙弗怀恩静候片刻,却见发出警戒讯号的队主始终高举着长槊,没有撤消的意思。他心里一沉,当下用长槊的尖端画了一个圆,发出变阵的讯号。
见到都主的讯号,位于左翼的子队的骑兵们开始催动战马缓缓驰到队列的正前方。在运动的过程中,子队二十五名骑兵默契地相互控制住马速。当高举长槊的子队队主挽缰勒马,在阵列前方驻足的时候,子队的其他骑兵们已经自然地转变成了横队,在他右手一字排开。
在子队的身后,丑、寅、卯、辰四队也令人眼花缭乱地完成了各自队形的转换,一切进行得如同一只运行精密的机器一般。转瞬之间,金城营戊都五个队已由搜索行军的反人字雁形阵转为为五列横队,前后左右中各为一列,大致形成一个菱形的阵列准备备敌接战。
列阵完毕,乙弗怀恩催马来到阵前,低声问道,
“什么情况?”
最先发现情况的子队队主用手直指前方左侧,轻声道,
“那里…”
乙弗怀恩举目眺望,却见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在阳光下银光闪亮,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几乎无法正视。他不得不眯起了双眼,再平展左手,遮在眼前挡住阳光。
乙弗怀恩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看出远处的旷野上有个稍稍高起的山包,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几乎看不出它的轮廓。山包的后面依稀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青烟升起。此时风静云淡,那股青烟袅袅般如同一条细线一般直挂在空中。若不是雪后大地一片莹白,颜色反差强烈,竟是当真不容易看出来。
乙弗怀恩心中一跳,这是有人在生火!
乙弗怀恩的戊都今日为全军的前锋,在他面前不会再有其他西魏军的将士。在这片旷野里生火的,只能是东魏军无疑。
自从西魏军进入河东开始向玉壁挺进,前锋的侦骑也与东魏军的探马斥候发生过零星的冲突和交手。但是暴风雪之后,东魏军的斥候们就似乎失去了踪迹。难道今日居然会在这里突然遇见?
乙弗怀恩略一沉思,当下举槊轻舞,指挥手下骑兵向这个小山包悄悄包围过去。
当他们行进到距离山包不远的地方,乙弗怀恩挥手示意士卒们下马。他留下两队士卒负责警戒和后援,自己则亲自率领另外三个队蹑手蹑脚向山包摸去。
乙弗怀恩摸到山包跟前,高举右手左右轻摇示意。戊都的士卒们悄无声息地随之左右散开,形成一个半圆,从一侧将山包围住。
乙弗怀恩抬眼仔细观察,只见一道烟柱从山包后面飘飘摇摇地升起。似乎还有烹煮食物的香味隐约钻入鼻中。他侧耳细听,断断续续能够听到模糊的人声。他听了一会儿,判断山包后的人应该不是很多。
乙弗怀恩慢慢地拔出佩刀,向手下做个手势,示意士卒们准备发起突袭。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干冷异常的空气进入肺中,让人觉得胸口一痛,不由浑身打个冷战,似乎汗毛都立了起来。
乙弗怀恩猛地大喝一声,从雪中一跃而出,挥刀直向山包后面扑去。他手下的士卒们闻声而动,张弓舞刀,从左右一道同时发起攻击。
乙弗怀恩几步冲到山包后面,却见山包背风的一面形成一个小山坳,当中生了一堆篝火,火中几块石头上还搭了一只铁盔,好像正在煮着什么东西。围着篝火坐了大约十几个兵士,他们身上乱七八糟地裹了各种皮毛单被等御寒,但从露出的服色看应当是东魏军的侦骑斥候。
这群东魏军似乎都被眼前正在烹煮的食物所吸引,人人双眼只是盯着篝火上的铁盔不放。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大队的西魏军会如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当乙弗怀恩和西魏军士卒大喊着向他们冲过来的时候,这些东魏军士兵竟楞了片刻,方像受惊的蜂群一般一下子乱做一团。
东魏军们慌慌张张地甩开身上的衣物从篝火旁爬起身来,有的伸手拿起身边的武器准备抵抗,有的则扑向旁边的战马,准备骑上马逃走。但一个东魏军士兵刚刚爬上马鞍,就被蜂拥而来的西魏军一箭射中后心,惨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乙弗怀恩挥刀大步向篝火奔过来,他举刀挡住一个跌跌撞撞迎面过来的东魏军士兵劈来的长刀,接着顺势用力一推一抹,手中刀已经切开了来人的咽喉。未等那个东魏军士兵捂着鲜血狂飙的脖颈倒下,他已经侧身一步让开,然后脚步不停地向敌群杀去。
这时,西魏军已经从四面将眼前为数不多的东魏军包围了起来。一阵刀光箭鸣,只听惨叫连连,试图抵抗和逃跑的东魏军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乙弗怀恩冲到篝火边,和一个军官摸样的东魏军战在了一处。那名东魏军手中长刀乱舞,拼死抵抗,但却脚下虚浮,似乎已是力气衰竭。
乙弗怀恩见敌人已经被消灭殆尽,有意要捉一个活口。他故意闪出一个空档引那人挥刀刺来,然后突然将身一拧让过刀锋,然后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对方手中刀立刻飞得不知去向。那东魏军官见兵器已失,立时发出困兽一般的嚎叫,舍生忘死般向乙弗怀恩扑来。乙弗怀恩轻轻闪过,扬起刀柄在他后脑只一敲,那人顿时扑倒在地。乙弗怀恩挥刀格在他的颈侧,冷声喝道,
“不想死就别动!”
这时,西魏军士兵已经干净利索地解决了战斗,被围的东魏军大部被杀,少数被擒,更无一人走脱。
一个西魏军士卒上来一脚踢翻了篝火上铁盔,滚烫的汤水溅到积雪上,发出呲呲的响声,积雪立刻消融了一片。几块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从铁盔中飞出,在雪地上翻滚着。
那名被乙弗怀恩制服的东魏军军官见了,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般的哀号,他双手拄地,不管不顾地就向那些肉块爬去,根本不理会颈边的利刃和乙弗怀恩的厉声呵斥。那人爬到散落的肉块边上,一手抓了一块,不管污净生熟,便直向嘴里送去,口中却已是呜咽作声。
乙弗怀恩见状皱了皱眉头,收刀还鞘,转头示意一下。两名西魏军士卒立刻大步向前,将那名东魏军军官架了起来,拖到了乙弗怀恩面前。
乙弗怀恩这才注意到,此人满面已经冻得青紫,面颊上生了两个水泡,已经在刚才的搏斗中弄破了,正淌出黄色的脓水。他的嘴唇发青,十指已经如同枯萎的树枝般变成了黑色。
乙弗怀恩厉声问道,
“贺六浑的大军现在哪里?”
那人慢慢抬起双眼,眼神如同使死水一般暗淡无光。只听他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都走了…,都走了…,高王抛下了我们…,高王他退兵了啊…”
……
“你说什么?东虏大军已退?”
李辰听了乙弗怀恩的禀报,不由立目高声喝问。
乙弗怀恩恭恭敬敬行礼道,
“职下不敢妄言!适才属下捕获了一队东虏侦骑。据其首领供述,因突降大雪,东虏营中未备寒衣,士卒苦之,贺六浑已于数日前退兵。”
李辰似有不信,再问道,
“东虏既已退兵,这队侦骑从何而来?”
乙弗怀恩回禀道,
“这队侦骑是先前被派来侦察我军动向的,东虏退兵仓皇,竟将他们弃之不顾。”
李辰闻言不禁紧锁眉头,垂首深思。高欢真的退兵了?还是只是又一个诱敌之计?
乙弗怀恩见李辰沉思不语,便大胆禀道,
“启禀大都督,职下亲眼所见这队东虏侦骑缺衣少食,不得已以死马充饥,其状惨不可言,当不似有伪。”
李辰闻言倏地抬眼看了乙弗怀恩一眼,那目光如刀似箭般犀利。乙弗怀恩心头巨震,当下不敢再多言语,只是俯首而拜。
李辰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转首又开始紧张地思考起来。
高欢退兵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高欢故意布下陷阱,引诱我军前往怎么办?此番举国而出,乃是事关国运之战,不可不慎啊。李辰一时神思飞扬,周边将领侍卫包括贺兰兄弟见他凝神静思,皆是屏息静立,不敢弄出分毫声响。
李辰沉思中无意瞥一眼地上厚积如毯的白雪,心中突然一亮。不管高欢是否有诈,但是这次大战西魏一方有利的结果是一定的。另外,大雪遍地,旷野茫茫,又如何能伏兵不留痕迹?
李辰瞬间决心已下,他猛然抬起头来,口中军令已如连珠一般不断发出,
“须弥,立即命全军停止前进,就地警戒待命!”
“遵命!”
“阿檀,马上将骑兵集中起来,给战马补充饮水饲料,随时准备出动!”
“遵命!”
“辎重营给骑兵每人准备三天干粮,马上发到每个人手里!”
……
“我这便亲向大丞相禀报,贺六浑大军已退,请他速发轻骑追击。”
李辰扬鞭勒马,就要疾驰而出,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恭立一旁的乙弗怀恩微微点头,
“你,做得不错。”
乙弗怀恩正在忐忑,闻言心中一时大喜,当即拜下,
“愿为大都督效死!”
李辰点点头,然后挥鞭飞马而出,他的侍卫们齐齐打马,紧随其后。李辰直奔后队来见宇文泰。
宇文泰听了李辰的禀报,也是吃了一惊。但他见识不凡,略一思忖,便知机会难得,当即下令集合全部骑兵,亲自率领往北追击。
追击的西魏军踏雪一路疾驰,不日便已赶到高欢原来驻扎的大营处。此时,原本壮丽宏大的军营已经化成一片灰烬,仍余烟未熄。宇文泰和西魏军将领见了,心中再无怀疑,立即挥军拍马向北狂追。
西魏军穿过涑水河谷北端孔道,沿路犹见随处倒毙的东魏军尸体。西魏军也不停留,一股作气穿过孔道。之后,他们一边联络玉壁守军,一边继续追击。最后,西魏军渡过汾河,一直追到太平关下。此时,高欢大军已经安然退回关内数日了。
宇文泰见太平关地势险要,防备严密,也无必取之心 ,当下也下令收兵,并向长安报捷。
第一次玉壁之战就此落幕。
此战双方主力虽然没有直接对阵,各自损失不大。但是高欢此番谋划良久,动用庞大兵力和资源,试图攻击玉壁而引出西魏军主力决战的作战意图落了空。玉壁仍然牢牢掌握在西魏的手中,双方原有的战略态势没有改变。这次战役的结果对东魏来说,实质上是一次严重的挫败。
而对西魏方面来说,这次形势危急下举国动员,但未经血战,便成功地逼退了优势的敌军,保住了战略要点玉壁,是一次重大的胜利。更为重要的是,自四年前河阴大战惨败以后,西魏始终笼罩在东魏强敌临门的巨大阴影中。这场胜利虽然是天气的原因占了决定因素,但对于处于劣势的西魏来说,无疑极大地鼓舞了全体军民的士气和信心。
事后为表彰王思政的功绩,西魏朝廷加其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十二月,宇文泰帅出征的西魏军返回关中。大统帝下令于华阴举行大狩礼,亲阅出征诸军,以示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