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只觉得老头象一截木头疙瘩似的很可笑,嬉皮笑脸地说,你现在总该知道我做啥不叫你爷爷了吧?我爸爸是狗屎,那你不就……嘿嘿……
老人作势要扇他耳刮子,手刚抬起来,张三已如脱兔跃了开去,一只手搭在门栓上,畏畏缩缩地望着老人,全没了几秒钟前的泼皮相。
老人摇了摇头,转身摸出两只缺了口的麻海碗,将瓦罐里的热饭倒进去,说,吃饭吧,还傻站着干啥?怕我要你钱啦?
张三判断没有挨打的危险后,敏捷地跳将过来,动作比刚才逃跑还快,端起碗才发现没筷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乐了,说你这邋里邋遢的小鬼头还晓得讲卫生,不愿用爪子吃饭,说着将自己手中的筷子递过去。
张三扒了几口饭才想起老头没筷子,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抬头见老头从墙上拗下一截竹片,然后双手捏住两边一分,便成了一双筷子。老头撕着竹筷上的须,对张三做了个鬼脸,说,我这屋好吧?有空调,还长筷子,哈哈,全王城的人来了筷子都管够。
张三瞧老头做鬼脸的样子很可爱,像商店橱窗里摆的外国怪娃娃,一下子便不害怕了,盘腿舒舒服服坐下来吃饭。
天色渐渐全黑,老人起身点上蜡烛,昏黄摇曳的光中,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张三忽然觉得很委屈,几年风餐露宿,挨打受骂的种种瞬间涌上心头,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到底没有哭出来,他不是为了掩饰,更非要强,而是他早已习惯不在人前落泪,即使是在这个“外国怪娃娃”面前。
老人问他叫什么名字,张三随口就说张三。张三其实是记得他父亲当年为他起的名字,但他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名字。
很少有机会被人问名字,除非是在派出所备案,第一次被人扭送到派出所时,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蔡队长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便顺嘴说自己叫张三,因为他觉得这名字比李四“你死”,王大麻子好听多了,他为给自己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自豪不已,第一次“进宫”的恐惧都无形中淡了许多。蔡队长那次并未难为他,训了他几句便放了,倒是痛骂了他父母,这更使张三对他倍增好感。
老人闻言微一皱眉,说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稀里马虎的名字?
张三拿筷子在碗边敲着,恶毒地笑着,他们是死人,哪会起名字?
老人把他的碗夺过来往地上一顿,说,敲什么敲,我这屋子可不长碗!你这娃娃莫非跟孙猴子一样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你父母是死人哪里会有你?
张三见老头突然变得凶巴巴的,心下害怕,更觉莫名其妙:怪娃娃生什么气?又不是说他,张三缩着肩,躲躲闪闪地说,我,我又没骂你。
老人适才动作猛了些,咳了起来。张三迟疑片刻,走上前乖巧地轻拍老人后背。
老人转身搂着张三说,谢谢你,娃儿,我这是老毛病,一时三刻死不了,咳几声就好,你不用捶了,你要困了,就先去睡觉。
张三被老人抱着,觉得很不习惯,很不好意思,又觉着一股异样的温暖。他从老人怀里钻出来,嘴涂了蜜似的说,老爷子,我不困,一点都不,你咳得这么凶,你休息吧,我来洗碗。
好啊,老人显得很高兴,棚下面就是小河,当心摔跤。
好!张三把瓦罐叠在两只粗瓷海碗里,筷子插在瓦罐里,兴冲冲地答道。
张三洗好碗回来,看见老人凑在灯前裁报纸。他先把纸折一道,然后抓住上面的一片猛一拉,就撕下一块小长条,又快又齐整,好似剪刀剪的。
张三瞧得有趣,说老爷子你怎么弄的,教教我吧,教会我,我帮你裁,对了,你裁小纸片干吗?老人说,你学这个有什么用?你该学会识字,你说你认识几个字?
张三不服气地说,哪你学裁纸干吗?
老人沉默片刻,嘟囔说,要不我咋地没用呢?接着呵呵笑道,你觉得好玩就学吧,没什么诀窍,喏,就这样,多撕几次你就会了。
张三手巧得很,试了几次就似模似样了。
老人望着他说,娃娃,你聪明得很咧,你要上学堂准是个好学生。
张三说,你还没讲撕纸片干什么哩!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塑胶袋,里面有许多黑黑白白的烟屁股。老人拈了几只出来,放在指尖捻,烟丝落在纸片上,然后卷起来,舌头在纸边一舔,封上一支烟便成了。老人把自制的卷烟在拇指盖上顿了顿,划根火柴点上,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好像写意舒服得很,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不过,娃娃,你还小,不能学吃烟,知道吗?
张三心里偷笑,吃烟还要学?早会啦!嘴上说,老爷子,我不抽,听你的,我帮你卷烟吧。老人摆摆手说,吃的时候才卷,卷早了口水一干烟就散了,白辛苦。
张三把小纸条码得整整齐齐的,说,老爷子,以后我帮你拣烟头,车站,百货大楼地上多的是,包你抽都抽不完,等我赚了钱,我给你买好烟。
老人把他拉过去拢在怀里,眉开眼笑说,娃娃,有你这句话就中,多好的娃娃呀,怎么舍得不要,畜生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哩!
张三找到知音似地,有节奏地瞧着桌子说:可不是嘛,要不我咋骂他们呢,我这是替天行道哩。
老人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还替天行道,哪学来的?笑得咳嗽起来,张三伸出小手,轻轻地给老人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