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女:2016新春敬老—蓝衣充数的收获》
在新西蘭公共衛生部工作的時候,我偶爾有跟着同事去老人院走走。前幾年也常跟義工合唱團的朋友们去老人院唱歌表演,滥竽充数,娛樂老人。因此對老人院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老人院平時是寂靜的,特别是高護老人院的住宅区,安靜得掉根針到地上都能聽見。條件好的老人院都是一人一間,從走廊可以看見兩邊一些半開半掩的房間,裡面的老人一個一個安靜地垂着头坐著或躺著,很多时候是一動不動的,偶尔会听见一两声咳嗽声或粗粗的喘气声。有时一個人走過那些長長的,非常安靜的走廊,我总会踮起脚尖,加快步伐,心里有些毛毛的。
老人院的老人們多數很孤單,寂寞,特別是高護老人院的老人,他们已经很少有朋友能来看望他们,過年過節,家人也忙着过节,很少有空來看望他們。很多義工團體過年過節都會去老人院看望老人,娛樂老人,虽然是一晃而过,也多少给来人带来一写欢乐一些热闹。
记得有一个老人院的护士跟我们合唱团的Jeanette 老师说,她注意到一个老爷爷听到我们唱“I Still Call Australia Home” (澳洲是我的家)时非常认真,抬起头来微笑了好久,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位老爷爷微笑!Jeanette老师和她九十多岁的老母亲一起做义工有十多年了。这个微笑的回馈大大鼓励了我们的老师和很多义工团的朋友。我当时想也许这位老爷爷曾经浪足天涯,也许他还在梦游世界,听到一首熟悉的歌声,也许唤起了很多幸福的回忆。
亚联会春节前就有了到老人院访问演出的计划。好几个表演队的姐妹要回国过年,人手有些不夠了,我便自告奮勇,濫竽充數去了。这里要感谢天竺佛堂的卓點傳師和Elaine大姐,她們一聽說我要借用新疆民族服裝去老人院跳舞表演,中午就冒著三十多度的高溫到倉庫把所有的新疆服找出來給我挑,真的很感動她們的支持。我跳了一件紅色一件綠色,國內了這些顏色喜慶。
我五音不全,更不懂音樂。雖說喜歡跳舞,也只是自娛自樂而已。在昏暗的舞池里,没人旁观,我会觉得如鱼得水。可一到舞台,我就紧张,浑身不自在,天生不是上台表演的料。所以說是濫竽充數,不過,既然是過節娛樂老人,硬着头皮也得干了。
大年初一,一早我們就集中綵排。年初二我們到華人教會長者同樂會表演,和長者們共慶春節,這些老人多數來自我們大陸,也有來自台灣,馬來西亞和香港等地。老人的年齡參差不齊,不過都是能走動,生活還能自理的老人,跟他們一起過年,心情很歡快。
初三早上,我們到一個洋人的養老院表演,在這個老人院呆了幾個小時,心情比昨天複雜多了。
在門口見到了接待我們的工作人員Lorraine,跟她聊了幾句,知道這是一個高護老人院,有120個獨立房間。因为是高护老人院,估计今天來看我們表演的人數不會很多,耳目清醒的老人也許寥寥無幾。当然觀看我們表演的除了老人還有工作人員和來訪家屬,老人几乎是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著出來的, 有的半躺着,有的神志不是很清醒。我注意到观众中有一位中国老人,當時忙著準備,沒有過去跟她打招呼。
表演結束后,有位穿著很高雅,打扮得很漂亮的老奶奶向我招手示意,她身邊的護士也讓我過去,我在她轮椅边上半蹲着,她告訴我她叫Una, 说是“1”的意思,她的頭腦很清楚,不過话语不多,一直眯着眼睛,抿着嘴笑咪咪地看着我,摸摸我的手,摸摸我的服装,摸摸我的头饰,一直面带微笑,好温柔,好善良那种微笑。學過一點點西班牙語的我,从她的名字猜想老人也許來自西班牙語某一個國家,我正想跟Una老奶奶聊幾句,大廳另外一邊一個老奶奶在大聲地叫喊著,招手让我过去,護士說她先過去了安頓這位老人,叫我一會也過去。Una老奶奶看我要离开她了,赶快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緊緊地抱著我不放,好溫暖,好感動。希望她的拥抱传给了我她的优雅,她的长寿,她美丽的微笑。我感恩她给我的祝福。
可惜沒時間细跟Una多聊聊,我很喜歡她。那邊的護士叫我過去跟那位在叫喊著的老奶奶说说话,护士说她叫Marian, 她也是坐在轮椅上,看上去精神很好。我弯着腰问她喜欢我们的演出吗?开始的时候她是跟我讲英文的,可不一会,她开始说其他语言了,嘴裡念念有詞,同时用手重複著我跳舞的一個行禮手勢,我鸭子学舌般,一遍一遍的重複她的話,重複她的動作,也不知道她說的什麼語,更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也许我的口音不对?也许我说得很可笑?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她笑得很開心,开心就可以了。
Marian还要了我的新疆帽子來戴,拉著我的手不放開。她说了很多话,我一句没听懂,也许那个行礼手勢勾起她对童年或青春的一些回忆?还是对故土的向往?她的语言聽起來像是捷克那一帶的語言,也許老太太來自遥远的東歐?
Marian越說越激動,甚至有些亢奋了,旁边的护士见状,把她像小孩一樣連騙帶拉帶走了, 終於解放了我。临走时,護士跟我说Marian有比較嚴重的老年癡呆。她離開我時是那樣依依不捨, 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孩子那样舍不得离开妈妈,她那样子看得令人心酸。
護士帶走了Marian,我腰還沒有站直,旁邊一直在看著我們的一對中年夫婦很有禮貌地問我可不可以跟他們家的老人一起照個相,他們像是老人的兒子兒媳婦。這位老爺爺很安靜,和藹可親,我當然不能拒絕了。我把头靠在老先生的边上,跟他合影。他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他笑得很開心。我很開心他們這麼喜歡我們中國的民族服裝。
跟這三個老人寒暄過後,我發現其他老人全部都離開了,我很想跟那唯一的中國老奶奶聊兩句,可是她不見了。我找到了一位護士請她帶我去找找這位中國老人,這位老人見到我很高興,不停地說話,她姓周,是浙江人,她眼睛幾乎全部失明了,老人英文講得不錯,很樂意讓我照相,老人說很久沒有照過像了,還想特別打扮一下。可惜時間很倉促,同車的朋友在等我,沒有多聊,赶忙给她照了幾張。我準備通過老人院郵寄給她她的照片。女人都愛美,老了也愛美,相信她的眼睛的余光一定能看见美美的她自己。
離開老人院之前,我還拍下了工作人員為我們的到來,自己用手工製作的燈籠,雖然有些粗糙簡單,但可見用心,他們還特地買來裝點中國新年的圖畫。我很佩服這些護士和護工,我佩服他們從事這麼辛苦和繁瑣的工作,還能這麼耐心樂觀,臉上還總帶著微笑。他們很真誠地說,他們因為熱愛照顧老人,才選擇了這份工作。我相信,沒有愛心,是不可能熱愛這樣一份工作的。我向他們致敬,向所有的醫務人員致敬。
从老人院回来后我一直在想,当我老了,希望也像Una老奶奶那样优雅,那样慈祥。那么当我老到糊塗的時候,我是會講客家話還是普通话呢?肯定不会讲广州话或者英文吧?看到Marian那样天真烂漫,老了痴呆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吧? 在她的脑海里也许没有痛苦,没有悔恨,没有担忧,没有期盼,没有抱怨。我老了,會不會也是住在一個全是洋人的老人院?天天早餐吃吐司,午餐吃涼冰冰的沙律,晚餐吃土豆泥送煮烂的红萝卜加点绿豆豆,早午茶給兩塊甜得透心的餅干打發了呢?尽管周老太太会英文,我相信她一定很孤单,她有家人在黄金海岸吗?她习惯洋人的饭菜吗?她想念中国吗?
年初一到年初三就這樣忙忙碌碌過來了。今年算是一個很特別的春节,虽然说是為長者服務,其实我自己收获了很多快乐和温暖,滥竽充数我也很开心,我很感恩。新年很开心,期待以後每天都很開心。也祝福我所有的讀者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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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黄金海岸 2016年2月, 2月8日是2016年的中国新年,年初一。一直很忙这篇文章直到今天3月12日才有空寫完。